第二章(第3/4页)
在树林边已站着一个同学,名字叫康拉德。三个人一块儿等了半晌,大个子艾伯哈特才跑了来。四个小伙子走进林子。在他们头顶上,夜鸟正发出聒噪;在静静的云朵间,几颗流星放射着明亮而湿润的光辉。康拉德滔滔不绝地讲着笑话,其他人间或也跟着笑两声,但总的来说,他们都被一种既恐怖又庄严的黑夜的气氛笼罩着,心儿怦怦直跳。
走了将近一小时,他们便穿出森林,到了一个村子里。全村看上去都已入睡;在黑色的房架桁木之间,低矮的山墙微微泛白,哪儿都见不到一星灯光。在阿道夫带领下,他们一声不响地、蹑手蹑足地绕过几幢房子,翻过一道篱笆,站在一片菜园中。他们踩着菜圃里松软的泥土往前走,在台阶上踉跄了一下,停住在一所住宅的墙外。阿道夫敲了敲一扇百叶窗,随后便等了一会儿又敲了敲,这时房里便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紧跟着亮起一盏灯来,百叶窗也开了,小伙子们便一个跟着一个爬进窗去,到了一间有漆黑的烟囱和泥地的厨房里。灶台上摆着一盏小小的油灯,细细的灯芯上跳动着一条微弱的火苗。灯光里站着一个大姑娘,一个瘦瘦的农家女婢,她和来人一一握了手。这当儿,从她身后的黑暗中又走出一个少女来,拖着两条又长又黑的辫子,年轻得几乎还是个小妞儿。阿道夫取出带来的礼物,半个修道院里吃的大白面包以及一些纸裹着的东西,歌尔德蒙猜想可能是几支偷来的圣香或蜡烛什么的。长辫子少女摸着黑出门去了,半晌才提着一个用灰色黏土烧的酒壶走回来,壶上装饰着一朵蓝色的花。她把酒壶递给康拉德,康拉德喝一口又传给其他人,于是大伙儿便挨个喝了起来。那是一种烈性的苹果酒。
在微弱的灯光下,两个少女坐在小木凳上,学生们则围着她们席地而坐。大伙儿一边低声交谈,一边喝果子酒,讲话最多的数阿道夫和康拉德。不时还有一个小伙子站起身来,走上去摸一摸大姑娘的头发和脖子,凑着她耳朵嘀咕几句,小的一个姑娘却没谁敢碰。歌尔德蒙想,大的一个看样子是个婢女,这小美人才是家中的千金。不过是也罢,不是也罢,都和他没有关系,他反正不会再来啦。秘密外出和夜间行经森林固然挺美,挺不平常,使人心情激动和充满着神秘感,但并没有什么危险。虽说院规禁止这种事,但违犯禁令也并没使良心承担什么重负。可是眼下半夜三更来找姑娘玩,他感到不仅仅是犯禁,而是罪过了。对于其他人来说,这也许只算一次小小的越轨行为,可对他就不仅如此;他明知自己注定要过清心寡欲的修士生活,和姑娘们混在一起是绝对不允许的。不,他再不会跟着来了。在这油灯荧荧的寒伧的厨房中,他的心狂跳着,充满了忧虑。
他的同学们却在姑娘面前逞英雄,在谈话中时常掺进几句拉丁文,以显示自己了不起。所有三位似乎都受着大姑娘的青睐,他们轮流着凑上去做些笨手笨脚的亲昵的小动作,充其量莫过于偷偷地吻一下罢了。他们看来非常清楚,在此地允许他们干些什么。由于整个交谈都是悄声进行的,那场面本来有些滑稽可笑;不过歌尔德蒙却没有这样的感觉。他蹲在地上,两眼凝视着那小小的灯焰,一声不吭。偶尔他斜着眼睛瞟一眼其他人相互间的亲热举动,目光中也带着少许欲望。他呆愣愣地凝视前方,心中却非常想去看那个拖着两条辫子的小姑娘,而这个正是他所不应该看的。可每当他的意志松懈下来,目光不自觉地溜到那张文静、甜蜜的少女的脸上去时,他都会发现她那一双黑眼睛也正盯着自己的脸,她望他简直像着了迷。
大约过了一小时——歌尔德蒙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长的一个小时——,学生们的趣话和亲昵都消耗完了,屋里不再有声音,大伙儿坐在那儿都有些尴尬,艾伯哈特更打起哈欠来。于是女婢催客人开路,大伙儿便站起身来,一一和她握手,最后轮到歌尔德蒙。随即康拉德便从窗户爬出去,艾伯哈特和阿道夫也紧紧跟上。在歌尔德蒙也往外爬的时候,他蓦地感觉有一只手抓住了自己的肩膀。他无法停下来,直到站稳在窗外的地上,才迟疑地转过身,看到那个梳两条长辫子的少女从窗口探出身来。
“歌尔德蒙!”她轻轻唤道。歌尔德蒙脚下像生了根。
“你还来吗?”她问。她那羞怯的声音听上去宛如一声轻轻的嘘息。
歌尔德蒙摇摇头。姑娘伸出两手捧住他的脑袋,他的太阳穴感到了从她那小手传来的温暖。姑娘俯下身子,直到自己的黑眼睛紧紧靠着他的眼睛。
“再来吧!”她柔声说,嘴唇轻轻凑到他的嘴唇,孩子气地吻了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