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8/19页)
又是一个陌生的词语,岸边在脑中搜寻着。
“抄纸机就是过滤纸浆水分并烘干形成纸张的器械。想必两位也知道,为了制造适合不同用途的纸张,原料和药剂用量的配方非常关键。”
听了宫本的说明,马缔点头表示“原来如此”。看他那游刃有余的态度,估计早就对这些了如指掌,不过还是让年轻的宫本表现了一番。岸边心中充满疑问,一般人不可能知道用量的配方这么重要吧?但还是装作了解,点了点头。
马缔的表情稍稍柔和了一些,说道:
“也就是说,尽管贵公司基于《字玄》的经验,使用了让纸张具备滑润感的配方,但由于新购抄纸机的缘故,这次没能得到理想的纸质。”
“正是如此,”宫本有些惭愧地说,“每一台抄纸机都各具脾性,即便使用同样的配方,由于器械不同,得出的成品也会多少有些差异。而且,当年负责开发《字玄》专用纸品的技术人员已经退休了。对于滑润感这一概念,是我们的认识太过粗浅。”
岸边暗忖,会注意到滑润感的人,恐怕只有马缔吧。而马缔似乎被宫本诚挚的道歉打动了。
“你能理解我所说的滑润感就足够了。我很期待下次的样品。”
“是!”宫本终于露出了笑容,“我们一定会做出让马缔先生满意的纸!”
将摊开的样品收好抱在怀里,宫本一阵风似的离开了。
“真是个可靠的青年啊!”
马缔满脸悦色地回到座位,也顾不得歇口气,便动笔写了起来。岸边偷瞄了一眼,发现马缔正把“抄纸机”这个词记录到词例收集卡上。
和编辞典扯上关系的人,全是些怪胎。
岸边一方面对他们的满腔热情心生畏惧,一方面又对自己能否跟上他们的步调感到忐忑不安。
姑且先收拾好大桌子吧。岸边拿起《广辞苑》,突然想到先前马缔提到的陌生词汇“酩酊”,便查阅了起来。
【酩酊】烂醉如泥的状态。净琉璃《忠臣藏》:“不将汝等席间助兴之众灌个酩酊大醉誓不罢休。”
原来马缔那番话的意思是“昨天你喝得烂醉如泥”。
兜什么圈子啊,直说呗!
岸边有些恼火。
别的不说,《广辞苑》里援引的例句注明了《忠臣藏》,也就意味着出自《假名手本忠臣藏》。《假名手本忠臣藏》,有没有搞错!那可是古文哦!历史剧哦!在现代日本会有人用“酩酊”这个词吗?从来就没听到过!
马缔是故意用这么难懂的词来试探我的水平吧,岸边心想,明明知道我懂的词汇不多,而且在编纂辞典方面完全是外行人。
刁难人!
既不甘心,又觉得自己没出息,岸边难过得差点落泪。可是败给马缔的刁难而哭鼻子让人更不甘心,于是岸边强忍住泪水,继续打扫编辑部。
马缔依旧没给岸边指派任何工作,只是面对办公桌奋笔疾书。说不定早就把岸边忘到九霄云外了。不管岸边哭鼻子还是打喷嚏,说不定对他而言都无所谓。
岸边在主楼的员工餐厅孤零零地吃了午饭。今天A套餐的主菜是炸竹荚鱼。
本想找人倾诉,去餐厅的时候顺道瞄了眼资料室。可佐佐木不在,或许是去外面吃饭了。这种时候,偏偏员工餐厅里也找不到熟悉的面孔。
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和年纪相差一大把的人共事。
岸边默默吃着饭,爱吃的炸竹荚鱼也味同嚼蜡。
在Northern Black编辑部的时候,周围多是年纪相仿的编辑和撰稿人。尤其是编辑,除总编以外全是女性。当然不能说同事之间没有竞争,但基本上都会互帮互助、彼此协商,共同完成繁重的工作。工作间歇,大家会在一起谈论美食、衣服和恋爱,为一些芝麻绿豆般的小事而开怀大笑。
这些帮自己排解了多少压力,调动后的第二天岸边已经深有感触了。
辞典编辑部里基本就马缔一个人。只是没有共同语言也就罢了,偏偏他还总说些莫名其妙的古文,完全不知道该怎样应对。
岸边回忆起新学年开学时的心情,心中充满了不安和紧张,害怕自己无法融入新班级。在班主任召开班会、宣布座次之前,找最不显眼的座位坐下,并将那里当作临时的容身之所。
可是与开学不同的是,岸边丝毫没有对“即将拉开序幕的新生活”抱有期待。虽说公司的工作不是义务,但与校园生活带来的新鲜和兴奋相去甚远。
或许人类的精神构造就不允许仅仅为了赚钱而工作。岸边深深叹息。公司的意向、根植于体内的习惯和惰性,生活中需要妥协的事情本来就已经够多了,现在连职场的人际关系也了无乐趣,叫我拿什么当精神支柱继续工作下去呢?我快要迷失方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