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3/19页)

岸边透过书本堡垒的缝隙窥视马缔。他的转椅上系着一块古旧的花布坐垫。

该怎么称呼马缔呢?岸边有些踌躇。在这间只有岸边和马缔两人的办公室里,若是称呼“主任”,未免有些傻气。

“马缔先生。”

“是。”

马缔从书本上抬起视线。那是一本印着象形文字的书,类似于雕刻在埃及古代神殿上的文字。他只是在欣赏而已吧?不会真是在读吧?岸边有些退缩,不好意思开口问“用哪张桌子比较好”这种无所谓的问题了。

马缔抬头看着岸边,老老实实地等她开口。

“请问什么叫正体字啊?”

岸边突然间换了个问题,立刻又后悔了。这一定是与辞典相关的术语吧?马缔似乎是个怪人,虽说看起来一本正经,但说不定很容易动怒。搞不好他会觉得怎么调来个派不上用场的新人,连这种常识都不知道,因而大发雷霆。

然而与她的预料相反,马缔以温和的态度回答道:

“一般是指基于《康熙字典》的正规字体。”

完全没懂,而且还出现了一个连听都没听过的单词,他说基于什么来着?或许是察觉到岸边的困惑,马缔把书放在膝头,从手边的纸堆里抽出一张,在背面写起来。

“比如,用电脑输入‘揃’这个字,一般会出现‘揃’这种写法。然而,实际上印刷出版的小说或是辞典却几乎都使用‘揃’。这是因为在校样阶段,印刷厂会遵循编辑部的指示把汉字修正为正体字。‘揃’是正体字,而‘揃’则是所谓的俗体字。”

岸边慎重地对比着马缔写的“揃”和“揃”两个字。

“正体字的‘月’不是两横而是斜着的两点呢……”

这么说来,记得校对人也曾对Northern Black的稿子提出订正汉字的指示。不过对时尚杂志而言,重要的是刊登商品的色调是否通过印刷准确呈现出来,店铺等信息是否准确。岸边从没考虑过校对人的指示意在何处,也一直都不知道那是对字体的修订指示。

“手写的时候,写成两横的‘揃’就可以了,”说罢,马缔再次把目光聚焦回书上,“这里所说的正体字,并非误字的反义词,而是指印刷用的正统字体。辞典上使用的汉字,均以正体字印刷。虽说如此,《常用汉字表》和《人名汉字附录》中的汉字却使用新字体。”

什么表来着?又是个陌生的单词。总之,岸边明白了一点——编纂辞典要遵循细致入微的规则,连一个汉字都必须谨慎对待。

我能干得了吗?岸边觉得有些眩晕。也许是刚才硬抽了一张纸的缘故,桌上的纸堆失去了平衡,一股脑儿地崩塌下来盖住了马缔的手。

岸边连打了五个喷嚏。虽然很想擤鼻子,但要在这间办公室里找到面巾纸,估计得花上不少时间。

为了确保自己的空间,岸边决定在打开自己的箱子之前,先着手打扫整顿辞典编辑部。

本以为进入七月的现在不会有口罩出售,但由于近来不分季节地爆发新型流感,公司附近的便利店也能买到不织布口罩。

买了工作用手套,重叠戴上两层口罩,岸边开始了大扫除。马缔提出帮忙,但岸边郑重地回绝了。虽然刚刚见面稍显失礼,但马缔看样子也帮不上什么忙。

马缔乖乖地退回自己的座位,面向办公桌继续工作。他抱着那本象形文字的书,不停地做着笔记,也不知究竟做着什么工作。岸边装作不经意地偷瞄了一眼,看到笔记上用日语草草地写着“王的鸟飞向夜空”等字句。难道他真的能看懂象形文字吗?

大扫除比想象中有意义。

岸边把书本、校样和文件一一分门别类,摆放到大桌子上。整理得差不多的时候,岸边请马缔判断哪些可以丢弃。然后,把书放回陈列资料的书架上,把文件装订好放进办公用品柜,废弃的纸张用绳子绑好放到走廊。

需要保管的校样最劳神。为编一本辞典,从一校到五校,校样要在编辑部和印刷厂之间往返五次。编辑部对校样进行修正之后返还给印刷厂,修正版印好后再由印刷厂交给编辑部进行确认。这样的工序要反复进行五次。

若是杂志,只要没什么问题,只需要确认一校这一次便可,一般说来顶多也就到二校为止。于是看到盖有“五校”印章的校样,岸边不由得大吃一惊。校样交由印刷厂付印,自然不可能免费。编纂辞典真是耗时、费力又花钱的大工程呐!

在眼前堆砌成山的似乎是汉和辞典《字玄》修订版的校样。从三校到五校的校样零零散散地混杂在一起,尤其需要注意。岸边按校对次数把校样分类,再按页码排序整理放好。因为校样叠起来太厚,岸边只好按页数适当地分成几份用夹子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