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18/19页)
岸边说完窥探着香具矢的反应,见她似乎并没有要保密的意思,便接着说道:
“这位林香具矢小姐,是马缔的夫人。”
“咳咳!”
宫本被烧酒呛到,慌忙用湿毛巾擦了擦嘴边。他轮番打量着香具矢和岸边,好半天才确定她不是在说笑。
“那位马缔先生,竟然结婚了!”
姑且不说香具矢的结婚对象是马缔,马缔已婚这个事实首先就令人难以置信。
“到底是怎样的契机……”
说到一半,宫本貌似意识到这个问题太过冒失,于是含糊带过。
香具矢毫不在意地答了一句:“我们住在同一家寄宿公寓。”
《大渡海》的纸张开发大功告成,并且和宫本一起共享美食,岸边不禁心情激昂。酒劲儿也比往常上来得快,此刻她的脸颊已经微微发烫。借着醉意,岸边索性刨根究底地问香具矢:
“请问你看上了马缔的什么地方啊?”觉得这样未免失礼,她急忙补充了一句,“当然,我知道他有很多优点……”
“为辞典倾尽全力的地方。”
香具矢一边仔细观察着烤土鸡的火候,一边回答。接着迅速盛盘,并配上用于调味的柚子胡椒,端上吧台。土鸡的皮烤得香脆可口,鸡肉鲜嫩多汁,仿佛奇珍异果一般在口中化开。
“太好吃了!”
岸边和宫本异口同声地赞叹,禁不住追加了烧酒。
香具矢微笑着说:
“表达对菜肴的感想,不需要复杂的辞藻。仅仅一句‘好吃’,或是品味时的表情,对我们厨师而言便是最大的回报了。但是,修炼厨艺却离不开词汇。”
第一次听到香具矢说这么多话,岸边不由得放下筷子,侧耳聆听。
“我十多岁起就走上了厨师这条路,但直到邂逅马缔,我才意识到词汇的重要性。马缔总说,记忆就是词汇。过往的记忆常会因为芳香、味道及声音而被唤醒,其实,这就是把以混沌状态沉睡在脑中的片段转化为词汇的过程。”
双手不停地洗着餐具,香具矢继续说道:“吃到美味佳肴的时候,要如何把味道转化为词汇保存到记忆里,对于厨师而言,这是至关重要的能力。专注于编纂辞典的马缔让我领悟了这一点。”
写出那样莫名其妙的情书,难不成他在家里就判若两人,不仅能给香具矢工作上的建议,还懂得用温言软语倾吐爱意吗?岸边实在难以想象,于是追问:
“马缔先生在家里很擅长表达情感吗?”
“不,他总是默默地读书。”
果不其然。岸边有些失望。一旁的宫本却钦佩地点头说:“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在造纸公司工作,要将纸的色泽和手感用词汇传达给开发负责人,绝非易事。但是经过反复沟通,双方的认识完全达成一致,最终开发出理想的纸,那种喜悦真是无可取代。”
创造事物离不开词汇。岸边忽然想到了遥远的太古,在生命诞生之前,覆盖着地球的广袤大海。那是一片混沌未开、蠢蠢欲动的浓稠液体。在人的体内,也有一片同样的大海。名为词汇的霹雳落于海面,才催生了万物。爱也好心也好,都被词汇赋予了形态,从黑暗的大海中浮现出来。
“辞典编辑部的工作还顺利吗?”
难得香具矢会主动发问,岸边笑容满面地回答:
“刚开始真是一片茫然,但现在不仅干得愉快,还觉得特别有价值。”
刚调动过来的时候万万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竟能怀着如此明朗的心情说出这番话。
接连来了两组客人,香具矢也忙碌起来,尽管如此,仍然看准时机给岸边他们上菜。岸边和宫本一边吃着茶泡饭、水果以及自制香草冰激凌,一边谈笑风生。
“和马缔先生一起工作是什么感觉?”顾虑到香具矢,宫本小声问,“总觉得他挺难接近的,好像是个怪人。”
宫本的口气并无恶意,只是单纯的好奇。
“怎么说呢,”岸边故作认真地思考片刻,“比如,现在我们正为男人和女人的事情争执不已。”
“什么?”
“不是啦!我是指辞典里的‘男’和‘女’这两个词条。”
岸边慌忙补充了一句,宫本这才明白过来。
“我中学的时候曾经用辞典查过‘女’字。”
“……为什么查这个字啊?”
“呃,那时正值浮想联翩的青春期嘛,”宫本不好意思地辩解,“谁知辞典上写着‘非男性的性别’,让我大失所望。”
“正是这点!”岸边不禁提高了嗓门,“比如说《广辞苑》对‘男’字的解释是‘人的性别之一,非女性的一方’;对‘女’字的解释则是‘人的性别之一,拥有生育后代的器官’。而《大辞林》里的释义是这样写的:‘男,具有让女性怀孕的器官及生理机能的性别’;‘女,具有生育小孩的器官及生理机能的性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