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2/3页)
我怎么从来没有为她流过泪呢?每当丽蒙娜想谈论她时,我为什么总要叫她闭嘴呢?她是我的孩子啊。我怎么会忘记了她在生埃弗莱特前两年的那次怀孕呢?得啦,我冲她吼道,我们现在要孩子太早了。就我们俩生活在一起挺好的,我可没有义务为我父亲生一大堆孩子,也不希望我的父母和我们一起睡。于是,一天早晨她去了海法,回来的时候孩子已经打掉了。我给她买了一张唱片作为礼物。整整五天,她什么也没做,只是反反复复地听着那张唱片。那个叙利亚医生后来告诉我们,埃弗莱特之所以生下来是个死婴,就是因为前面的那次流产。他让我们暂时不要孩子,丽蒙娜能挺过来已是万幸了。是我亲手杀死了我的两个孩子。我还逼疯了我的妻子。“乍得的魔力”就是这样开始的。
那是什么?是一只豺狼?一只狐狸?什么也没有。只有星星和寂静的黑夜。
这会儿我们该让埃弗莱特上床睡觉了。该给她穿上睡衣,为她唱一首摇篮曲。还要给她讲故事,学动物叫。我很擅长这个的。狐狸是这样叫的。鬣狗是那样叫的。我们还要给她一个瓶子,装上一点儿糖或蜂蜜。再在她的床边放一只玩具狗熊或长颈鹿。别害怕,埃弗莱特,爸爸会躺在摇篮旁边的地板上,握着你的手,直到你睡着。妈妈会来给你盖上被子。
然后,我和丽蒙娜就会静静地坐在隔壁的房间里,我看晚报,她做刺绣或是看书。也许她还会唱几支歌。在埃弗莱特死以前,她经常唱歌。扎罗和我可以一起下象棋、喝咖啡。丽蒙娜可以给埃弗莱特熨烫蓝色的外衣,而不是去研究什么“乍得的魔力”。埃弗莱特只要看我们一眼,我们三个就会跑过去为她换尿布、盖被子,或者换瓶子。
我为什么要把他们都杀死?为什么现在还在扼杀他们?他们又对我做了什么?我一直想要而又得不到的东西是什么?我在这荒郊野外想找谁?现在我一定是满口胡言、语无伦次。艾因哈斯卜的那个老汉曾说我是个可怜的人。实际上,我的母亲是一个可怜的人,我的父亲也是,因为我杀死了埃弗莱特,还杀死了在她之前的那个婴儿,又把丽蒙娜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而且我现在正在扼杀他们的儿子。扎罗也是一个可怜的人。只有我不可怜,因为我现在在这儿,欢快得像一只百灵。我将直接下地狱。让扎罗和她生一个孩子?让我的父亲慢慢死去?在那些阴雨绵绵的夜晚,当我想收拾好行装出走的时候,我又在想些什么呢?温情?生命?爱情?还是痛苦交织着愤恨?那就是我所失去的东西吗?我这是要去杀人?或是被杀?还是去毁灭?不,他不再是一个可怜的人了。事实上,他现在幸福到了极点。他要去找到埃弗莱特。
约拿单停了下来,擦了擦脸,挠了挠满脸的胡茬。他一口气吞下了将近半壶水,然后竖起耳朵,极力去捕捉周围细微的声音。四周悄无声息。但是,寂静的天空却发生了稍纵即逝的变化。一颗星星坠落了,它在天空中划出了一道火红的弧线,然后消失在南面的地平线上。而它的同伴却依旧闪烁着冷漠的光芒,丝毫没有因它而沮丧。
约拿单调整了一下背上的背包,将步枪从右手换到左手。他用力吸了吸鼻子,然后决定把行进路线稍稍向北偏一点儿。离他右边最近的那座小山是巴塔耶山呢,还是埃特——泰比山?月亮就快升起来了。是什么东西在沙沙作响?一个黑色的阴影飞快地掠过。是一只夜莺?我是这儿唯一的生命吗?难道有人正埋伏在周围等待着我,而且此时此刻正在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他迅速打开步枪的保险栓,一动不动地站着,心头一阵狂跳。接着,他又合上保险栓,强迫自己继续前进。没有什么可担忧的。我要径直朝着穆萨干河前进。我不用担心,因为我根本就不在乎。我不知疲惫,不知饥渴。埃弗莱特有一个勇敢的爸爸。黑夜才刚刚开始。
那是什么?是谁举着灯照我?是敌人的前哨?还是贝都因人的火把?
那是柔和的、仿佛来自天外的亮光。山岭线上发生了一阵轻微的颤栗,接着,一轮火红而巨大的月亮出现在埃德麦特山脉之后。刹那间整个世界都改变了模样。月亮耀眼的光束为漆黑的山腰添加了道道条纹,白色的光波在平原上回旋激荡,沉闷的银光静静地在沉闷的地面上流淌。在月光之下,到处都有石块若隐若现。尽管约拿单走得飞快,却无法摆脱自己的身影,它从他的身体中分离出来,变成了幽灵般的形状在地上跳着舞。
他们都是幽灵:那些被我们杀死的叙利亚人,被我弟弟刺死的阿拉伯人,还有丽蒙娜,她赤裸着身体躺在白色的床单上,大理石般的脸上凝结着一丝笑容。还有我那处在死亡之谷中的父母,她向后拧着头,他含着胸。他们待在谢赫达赫的废墟中,身上裹着死一般惨白的银光。他们死了。我还活着。我把他们全杀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