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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第2/6页)

“和往常一样,”艾希科尔叹了口气,“阿拉伯人诅咒我们每一个人,而犹太人只诅咒我一个人。啊,好了,让他们尽情享受去吧,他们可以随意地发表意见。但是,咱俩私下里说说的话,你眼前看到的是一个非常疲惫的老人。”

“那就休息一下。”丽蒙娜说。然后,似乎是听从她自己的劝告,她把头靠在阿扎赖亚的肩上,他就坐在她身旁的睡椅上。

“够了!”哈瓦说道,“把收音机关掉。”

阿扎赖亚的目光落在约里克的书上。这些书一长列一长列地排在书架上。书中间还塞满了相片。有约拿单和阿摩司的合影。有约里克和世界各地社会主义领导人的合影。还有一张相片照的是五朵永远开放在瓷瓶中的带刺的野花。他觉得在这两位从来都不正视对方的老人身上,有一种令人难忘的、痛苦的、奥斯曼第斯式的威严。他们面对面地坐着,像两个堕落了的普罗米修斯,像两座古城堡的废墟,在这废墟中最黑暗的地方,有隐匿的生命在延续,有古老的战争、精巧而雅致的刑具,还有魔法、肮脏的把戏、欧夜鹰、猫头鹰和蝙蝠。一种虚幻的和平就像墙壁裂缝中长满的苔藓似的,将触须伸向这些荒废的城堡。在昏睡之中,他们剩余的那部分威严仍使房间中充满了庄严的气氛。当他们在谈话,甚至是保持沉默时,在他们之间也穿梭着一种遮遮掩掩的、复杂的、难以捉摸的气流,一种沉积的旧爱,一种掌握巨大权力之后的疲倦——就像远方渐弱的雷声——这种权力是阿扎赖亚一生都渴望能够接触到,或被接触到的。一定有一种方法,他想,可以渗入到这致命的、充满魔力的领域,把他们从睡梦中唤醒。

他眯起了绿色的眼睛,以敏锐的目光久久地注视着总理,这种注视有一种力量(他曾在一些印度传说故事中看到过),能够让人感觉到有人在注视着他。他多么渴望就用这种方法向艾希科尔投过去一道符咒,让他抬起头看着他,甚至是跟他说话,哪怕只是问他一个最平庸的问题——而他自己的回答将是那么令人震惊,以至于总理都愿意多听一些,再多听一些。

迄今为止,阿扎赖亚只在一些谄媚的相片上,或是在报纸刻薄的漫画上见过这个人。他那疲倦而威严的神态、那具有魔力似的丑陋容貌——像火腿一样、长有雀斑的双手软软地搭在椅子的扶手上,其中一只手上晃悠悠地挂着一只表带磨损了的黄色大手表——肿胀、死灰色的手指——坚韧、蜥蜴般的皮肤——所有这一切都在他体内引起了一种狂热的、近乎肉欲的兴奋。

“现在,听着,艾希科尔,”经过长时间的沉默之后,约里克说,“也许现在的时间和地点都不合适——”

“什么意思?谁?你刚才说什么?”艾希科尔从昏睡中醒来,睁开了双眼。

“我说,现在的时间和地点都不合适,但是很久以来我一直想告诉你,我该为上次开会时对你说的那些话道歉。还有其他一些话。我对你太苛刻了。”

“还是那几句老话。”哈瓦冷冰冰地说道。

斯鲁利克微微地笑了笑,他很久以前就开始这样神秘、略带忧郁而又不可捉摸、像佛陀一样地微笑了。

“Azoy[13],”艾希科尔说,他那敏锐而又幽默的神情与刚才瞌睡时的模样大不相同,“你当然应该感到抱歉,约里克先生。你真的是该感到抱歉!老实说,很久以前我就想用鞭子把你抽得只剩一口气。所以,现在,你这个土匪,我们来个协议怎么样?假设一下,你不再感到抱歉,而我也不再想给你的鼻子上来一拳了,嗯?就这样了,约里克?我们握手言和吧?”然后,他又换了一种截然不同的口气,补充道:“别犯傻了。”

每一个人都笑了起来,接着又是一阵沉默。斯鲁利克极其文雅地笑着,并礼貌地建议:“为什么不呢?阿扎赖亚和我可以把所有的家具搬到一边,你们两位绅士一次性地把账算清。开始吧!你们想打多久都行!”

“别听他的,”丽蒙娜温柔地说,“他只是在开玩笑。”

“你这个可爱的女孩!”艾希科尔喊着,用白白胖胖的手指指了她一下,“别担心,krasavitsa[14]。很遗憾,我们是两个向来都只会斗嘴的老骗子。我能打出一记漂亮的上钩拳的年代早就过去了。另外,不管他说什么,如果咱们这位约里克要道歉的话,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顺便说一下,就这点而言,他很像本·古里安——也就是说,他是一个好伙伴。谢谢你,我不要糖,我喜欢喝不加糖的。”

别担心,现在是说话的时候了。把所有的事都说出来。他们站着睡着了。在一座燃烧着的房屋中,这些老教父高傲地走来走去,开着他们枯燥无味、令人作呕的庸俗玩笑。行将作古的家伙,他们俩都是。如果约尼不及时走开,去拯救自己灵魂中的首要原则,他们会害死他的。他们全都腐化了,而且一意孤行,策划着卑鄙的小阴谋。他们是一群优柔寡断、身染梅毒的老杂种,每个人的身体里都胀满了愤怒和仇恨。他们是一群失落的、喋喋不休的犹太人。他们甚至再也闻不到海的气息。一千多年以来,他们从没见到过星星、日出、日落,或者夏夜,或者在月光下摇摆的柏树。他们是死去了的摩洛神[15],吞食着自己的孩子,他们是贪心的阴谋家,全身都由于染了疾病而溃烂。他们在我们的周围编织着可怕的蜘蛛网。他们比死人还麻木。他们其中一人是个庞然大物,像一只腐烂的恐龙,另一个则是一只弯腰驼背的大猩猩,长着肮脏的狮子头和像穴居人一样毛茸茸的臂膀。就连一只疯狗都不会期望从这两个人身上得到爱,甚至都不会冲他们摇尾巴。我要猛拍一下桌子!我要让四壁也因恐惧而变得苍白!我要把他们吓倒在地!我要告诉他们所有的一切都已失去,告诉他们,让他们最好相信,约拿单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而逃开了,因为他看到船正在下沉。我多希望有一支香烟啊。老天,他又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