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6页)

而我自己,我必须承认,根本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瓦伦蒂诺[66]。即使在那时,我也已经有了现在这张讨厌的、理智的脸。噢,我是多么憎恶这张脸啊!

不过,归根到底,我必须承认,时间是公平的。请原谅我这样说,你已变成了一个又胖又秃的老家伙,我也一样。现在,我们两个都戴上了眼镜,是一对多么令人尊敬的老保守派啊!也许我们的外表经阳光的照晒仍显得有点儿黑,但我们的身体由里到外无处不被疾病侵蚀着,浑身已经没有一块好骨头了。我们已临近死亡了,锡西厄人已经准备猛扑过来了。顺便提一下,“一张讨厌的、理智的脸”是我的朋友哈瓦说的,她是一位执拗、急躁的女士,一个无法理喻的理想主义者。有一次,在她年轻的时候——我不记得是否跟你讨论过这个——她对一个无耻而疯狂的小伙子抱有感情,不过,她最终还是有足够的理智摆脱了他的控制,也怀着足够的野心依附了我。我,按照我的习惯,早就不计前嫌了。问题是,直到现在她还无法宽恕我对她的宽恕。

我不否认,我是一个邪恶的人。是的,我每一根老骨头里的骨髓都是邪恶的。事实上,我甚至可能是我们世界所依赖的三十六个绝对邪恶的人之一。我是指一个邪恶得为从我们年轻时起就被视为神圣的事业而出卖自己灵魂的人,一个自身的邪恶就使其宣讲并身体力行各种信念和圣训的人。不过,我亲爱的艾希科尔,尽管我们邪恶,我们一生也的确做过一些好事,这是魔鬼撒旦也不会否定的。只是那时我们也太邪恶了,太狡诈了,甚至直到最近,受愚弄的人们和我们的敌人才开始意识到我们实际上是多么狡诈的老头。我们所有的策划,所有的密谋——可是,这绝对不是为了我们个人的享乐或利益,而仅仅是为了做好事。说实话,我们过去跟现在一样,并不躲避公众的注意。

然而,说到底,我们的邪恶,如果你愿意,几乎可以说是很虔诚、很无私的。我们利用自身的善和恶为我们的事业效力,这使得我们比周围新一代的浑蛋们好上一千倍。他们就在你的周围,我的周围,随处可见。啊,好!现在都结束了。你,如果我可以这么说的话,是个比漫画家能描绘的还要胖、还要臃肿的老糊涂,而我是一个坏脾气的驼背老头,另外——这不会发生在你身上——我还有点儿耳背。顺便说一下,我现在病得很厉害了。

但是,这也不是正题。相信我,这是我头一次不是为了争论的目的给你写信,我们俩,你和我,吵得够多了。相反,该是我们,你和我,从孤寂的大沙漠两端走到一起和解的时候了。这就是我不再和你谈论有关拉翁事件[67]这类事的原因。我对这个问题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既当着你的面说了,也在报纸上说了,而且你内心深处很清楚,你将要为自己在这动人一幕中所起的作用忍受地狱文火的烤炙。剧终。

主要的问题是我们被打败了,我亲爱的艾希科尔,被彻底打败了。我的手反对我写这些话,但是,事实在先。现在是凌晨两点,雨就像咒语般下个不停。结束了,整个人生旅途。我的朋友,我们所有的奉献都是徒劳的,我们所有的梦想都是徒劳的,这些年来我们精心策划从他们手中和非犹太人手中拯救犹太人民——嗯,我们的这些犹太同胞——这一努力也是徒劳的。歪风正将其摧毁,连根拔起。我告诉你,一切都完了。市区,城镇,基布兹,更糟糕的当然是年轻人。魔鬼笑到了最后。我们带着犹太流亡的病毒来到了这个国家,现在我们看到了一种新的流亡正在我们眼皮底下滋长。我告诉你,我们才出油锅又入火坑。

请原谅我所写的这些。此时窗外正电闪雷鸣,而且,我已经告诉你了——我说过了吗?——电也断了。顺便说一下,在煤油灯前写信很困难。我抽的烟让我闷得透不过气来。不过,要是不抽烟,我差不多就会疯了。我确信我要喝一小杯白兰地,尽管只是一点点。祝撒旦身体健康!干杯!

我亲爱的艾希科尔,今晚,在耶路撒冷,你也能从风暴深处听到黑暗中货车的尖啸吗?听得见,还是听不见?因为,如果你听得见的话,你就更能理解我写这封可怜的信时的心情。刚才,我亲爱的朋友,我想起了诗人拉歇尔的几句诗,过去你常满怀激情和悲怆背诵这几句诗。“难道我所看到的只是幻觉,而你只不过是我梦中的幻影?”

嗯,这是一个很老、很老的故事了:梦想,胸中的激情,无私的奉献——还有狡诈、久远的年代和幻灭。实在是一个老故事了。现在,我们的死亡来临了,除非,蒙果戈理恩准,我们已是死魂灵了。请原谅我这样向你宣泄怨恨。你的女儿们,如果我可以问的话,她们现在怎么样了?嗯,好的!你不需要回答,你可以忘记我的提问。有了像我儿子这样的后代,无论如何,谁都不可能建立一个王朝的。绝对不行。一个性情暴躁,另一个脾气不好。他还头脑发热——自我实现,自我现世,我行我素,自我行乐,收集他那些什么玩意儿,还觉得错失了外面大世界里的所有机遇,鬼知道还有些什么(顺便提一句,我想你也是不知道的)。还有他们的长头发!有人以为他们人人都是艺术家!整整一代“艺术家”!他们整日懒洋洋的,他们一伙全这样。而且——这并不矛盾——他们还都是体育迷。谁踢了谁的球,谁绊倒了谁,等等,等等。A groysser gesheft[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