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4/10页)
“嘿,尤迪,这个世界上最大的骗局是什么?”
“费加做的肉圆。他一星期做三回,里面只不过是不新鲜的面包加一丁点儿烧肉的调味品。”
“不,”约拿单坚持说,“我是说正经的。世界上曾经有过的最大的骗局。”
“好吧。”尤迪无精打采地说,“我猜是宗教,也可能是共产主义,或者两个都是。”
“不对,”约拿单说,“是我们小时候听人讲的那些故事。”
“故事?”尤迪惊讶地说,“你怎么会想起这个呢?”
“那些故事跟现实生活完全相反。就是这样的,尤迪。你身上有火柴吗?还记得吗?那次,突击队袭击了努科卜的叙利亚人。有一个叙利亚士兵被炸飞了半个身子,我们把他放到吉普车里,把他的手搭在方向盘上,点着了一支香烟,插在他的嘴里,然后走开了。你还记得那件事吗?”
尤迪半晌没有回答。他从卡车上拖下一袋化肥,仔仔细细地把它摆好,用它垫底继续往上垒。然后,他嘘了一口气,用手搔着痒痒,转过身来瞅了约拿单一眼。约拿单正斜靠在卡车车身一侧抽烟。尤迪笑了起来。
“你在干什么呢?光天化日之下跟我卖弄哲学?”
“胡说!”约拿单说,“我正在想我曾经读过的一本用英文写的小书。那本书内容有点下流,讲的是白雪公主吃毒苹果昏睡之后,七个小矮人真正对她干了什么。尤迪,那全是骗人的。此外,《亨赛尔和格雷特尔》、《小红帽》、《皇帝的新装》,还有所有那些动听的故事,说什么人人都可以幸福地生活下去,全是骗人的。”
“说到骗人,把我的火柴从你口袋里掏出来,还给我。来吧,在埃特纳到来之前,我们赶快把剩下的化肥卸完。只剩下三十袋了,吸足一口气。”
约拿单深深吸了一口气,冷静了下来。
决定来得那么容易,简直让人吃惊。到头来所有的困难都变得微不足道了。他站在镜子前面,刮着胡子,低声说道:
“他收拾好行装就离开。”
去年夏天,就在约拿单决定离开之前几个月,他的妻子遇到了一次不幸。这倒不是说约拿单把这件事当做他下定决心离开的原因。“原因”和“结果”这样的字眼对他来讲毫无意义。每年春秋季节,丽蒙娜喜欢观察候鸟迁徙。就像这些鸟儿一样,约拿单只是认为他离开的时刻到了。
两年前,丽蒙娜失去了一个孩子。后来,她又怀孕了,夏末她生下了一个死胎,是个女婴。医生建议她不要再试图生孩子了,至少暂时不要了。不过无论如何,约拿单是不想再试了。他唯一想做的就是收拾行装离开。
过了大约三个月之后,丽蒙娜开始从基布兹的图书馆借来一些有关非洲的书。每天晚上,她都坐在台灯旁边。淡黄色的灯罩反射出柔和、温暖的黄光。她把不同部落的种种仪式都详尽地抄录到一张张小索引卡片上:狩猎仪式、求雨仪式、驱鬼仪式、庆祝丰收仪式,等等。她用那双纤纤细手记录了纳米比亚村落的鼓乐谱,描绘了吉库尤[10]巫师的面具,记下了乌班吉沙立[11]的药物护身符和各种咒符。有一天,她在海法[12]给自己买了一张新唱片。唱片的封套上,一个赤身裸体的黑人斗士正在刺杀一头羚羊,几个设计成篝火状的英文字母醒目地写着“乍得的魔力”。
与此同时,田地里的干草已经捆好并放进了干草棚。套在履带拖拉机上的重犁正在翻地。那夏天里湛蓝、耀眼的天空也变得低沉、灰暗。秋来秋去,白天越来越短,光线越来越暗,黑夜却更深更长。约拿单负责采摘柑橘的工作,他的朋友尤迪负责运送。
一天晚上,尤迪提议他们两人去喝杯咖啡,顺便核查一下提货单,这样他们就可以准备申请报表了。
“急什么?这个季节才刚刚开始。”约拿单没有心思干活。
“要是你没有耐心核算账目,”尤迪建议说,“也许我可以自己先干。”
“好啊。很好。”
“别担心,约尼[13],我会把情况告诉你的。”
“你没必要那么做。”
“没必要?你这是什么意思?”
“听着,尤迪,你要是想当这儿的头,就尽管当好了。”他什么也不再说了。
他不喜欢言辞,也不信任言辞。所以,他缓慢地、慎重地准备着和丽蒙娜的谈话内容,预备着将会出现的泪水、争吵、哀求和指责。但是他考虑得越多,就越感到不能为自己找出正当的理由。直到最后他脑子里空空如也,连一个理由也找不出来了。
他不得不直截了当地告诉丽蒙娜事情的真相,而事情的真相也许只要一句话便可表达清楚:“我不能再让步了。”或者仅仅是说:“我已经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