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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诚则灵(第2/3页)

他们笑得不是没有道理。以当时的标准来看,杰西一点也不像个男子汉。他个子瘦小,体格更像是一个女人,并且忠于年轻牧师的传统,穿黑色长袍,系黑色的窄丝带领结。多年之后再见,邻居们都觉得他好笑。当见到他娶的那个城里的老婆,他们就更想笑了。

没过多久,杰西的妻子倒还真垮了。这或许是杰西的错。一个战后连年不景气的北俄亥俄农场,本不是娇弱的小姐可以待的地方,而凯瑟琳·本特利正是个娇弱的人。杰西对她跟对身边的其他人一样求全责备。她拼了命地学左邻右舍的女人干活,杰西也由着她去,不管不顾。她帮忙挤奶,还做一些家务。她给男人们整理床铺,给他们做饭。整整一年,她从日出辛苦到深夜。在生下一个孩子之后,她终于离开了人世。

至于杰西·本特利,他虽然体格羸弱,但内心有一种不会被轻易干掉的东西。他有一头棕色的卷发,一双灰色的眼睛,眼神有时犀利直接,有时闪烁不定。他不仅瘦,而且矮。他的嘴像敏感、固执的小孩的嘴。他生不逢时,亦不逢地,因此受尽痛苦,其他人也跟着受苦。他从来没有从生活里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也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回到本特利农场之后没多久,他便让所有人对他心生畏惧。就连他的妻子,一个本应与他母亲一样亲的人,也对他侧目。回家刚过两周,老汤姆·本特利便把整片地方的所有权转给了杰西,自己退居二线。然后所有人都退居了二线。尽管杰西年纪轻轻,对农场的事也知之甚少,却有诀窍将手下的人治得服服帖帖。他做每件事都严肃认真,说没人理解他。他使得农场上的每个人都前所未有地卖力,即使卖力并不是什么乐事。如果农事顺利,受益的是杰西,跟他们这些靠杰西养活的人从来都没有关系。有许多强大的人在较近的时代才来到美国,和他们一样,杰西的强大只有半桶水。他治得了别人,却治不住自己。对他来说,前所未有地卖力经营农场并不难。他从求学之地克利夫兰回家后,将自己与周围的人隔绝开来,着手制订计划。他把农场的事昼夜挂在心头,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农场上的其他人干活太苦太累,所以没时间思考。但对杰西来说,思考农场的事,以及为农场的成功永不停歇地制订计划,是一种解脱,能使他热情的天性得到一点点满足。他一回家,便为老宅搭了一间厢房,然后给朝西的大房间开了一扇窗,可以看见谷场,另外几扇则可以一眼望到田地的尽头。他坐在窗边思忖,时复一时,日复一日,就坐在那儿,看着那片地,琢磨他在生活里的新身份。他天性里那燃烧的热情喷薄欲出,眼神也变得刚毅。他想要这片农场产出全州农场都从未有过的收成。可后来,他便另有所想了。心里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渴望,使他的眼神飘忽不定,也使他在人前越发沉默。他愿意付出巨大的代价换取平静。他心里很害怕,害怕平静是他永远也无法取得的东西。

杰西·本特利的全身都充满活力,小小的体格汇聚了几代强人的力量。无论是当初农场上的男孩,还是后来学校里的小伙子,杰西一直活力非凡。求学时,他心无杂念地研读《圣经》,思索上帝。后来,他对人有了更深的了解,开始觉得自己出类拔萃,在同辈人当中鹤立鸡群。他渴望自己的生活有重大的意义。当他看到同辈人稀里糊涂地生活,他无法忍受自己也沦落成那副模样。他成天想着自己,为自己的前途盘算,却对操劳过重的年轻妻子视而不见,即使她变得大腹便便,丝毫不知妻子正为他的事业献出生命。但他不是有意要待她无情。当他年事已高、因劳累而佝偻的父亲把农场的所有权交给他,似乎心满意足地隐退到角落里尽其天年时,杰西只是耸了耸肩,便再也没有把这个老头放在心上。

杰西坐在窗边,想着自己的事情,那一览无余的土地一直延伸到窗脚下。他听见马厩里嗒嗒的马和不安分的牛。田地里也有几只牛,在绿油油的山坡上晃悠。人的声音——给他干活的工人们的声音,飘进窗户,传到耳边。牛奶棚那边响起了有节奏的砰砰声,是不灵光的女孩伊莱莎·斯托顿正在操作搅乳器。杰西的思绪飞向了《旧约》时代,那时候也有人坐拥土地和牲畜。他记得上帝从天而降,和那些人交谈;他也希望上帝看见他,和他交谈。他小孩似的脑子一热,被一种渴望迷了心。他希望在自己的生活里,也能以某种方式,尝尝那些人头顶荣光的滋味。他平日里经常祈祷,此时便也将这个愿望大声告诉了上帝。祷告的声音使那愿望越发茁壮、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