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巴黎——意大利——巴黎(1847—1852) 家庭悲剧(第21/40页)

回到旅馆以后,我仿佛病了,心烦意乱,没脱衣服便倒在床上,有些像精神错乱或者快死了。我相信还是不相信呢?我不知道,但我不能说我完全不相信萨佐诺夫的话。

我反复自言自语道:“好得很,我的诗意生活就这么给断送了——断送在欺骗中,半路上断送在欧洲人的流言蜚语中了……哈哈哈!……这是他们可怜我,爱惜我,是他们的恻隐之心,好让我有个喘息的机会,就像鞭打士兵时,发现他脉搏微弱,便赶紧把他送进医院,认真医治,以便等他痊愈后继续执行另一半的鞭打。”我受了欺负,感到委屈和羞耻。

在这样的心情中,我连夜写了一封信,这信一定带有疯狂、绝望和猜疑的痕迹。现在我为我在背后对她所作的侮辱,为我写的这封恶劣的信,感到后悔,深深的后悔。

纳塔利娅的回信是非常悲伤的。

她说:“我还是死了的好,你的信心动摇了,现在每句话只能使你想起过去的一切。这叫我怎么办,怎么向你证明呀?我除了哭还能怎样!”

黑尔韦格说了谎。

后来她的信都是温顺而悲痛的,她可怜我,想医治我的创伤,可是她自己忍受着多大的委屈啊……

为什么有人要向我复述这个诽谤呢?为什么我在罪恶的狂热中写了那封信,却没有人来阻止我发出这信呢?

六 海洋之夜71(185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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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7日至8日的夜里一点多钟,我坐在都灵的卡里尼亚诺宫的台阶上,广场上空空荡荡,离我不远有一个乞丐在打瞌睡,一个哨兵慢慢地踱来踱去,一边哼着什么歌剧里的一支曲子,枪不时铿锵作响……夜是炎热的,空气暖和,充满着西洛可风73的气息

我的心情非常好,这已经很久没有了——我又感到我还年轻,浑身是劲,我有朋友,也有信仰,我充满着爱,就像十三年前一样。我的心跳动着,这是最近这段时间我已丧失了的感觉。1838年3月的那一天,我裹着大衣,站在波瓦尔大街的路灯柱子旁边等待凯切尔时,我的心跳个不住,今天它还是这么跳跃着。

现在我也在等待一次约会,要会面的也还是那个女人,我等待着,也许还怀着更热烈的爱情,虽然这爱中已掺杂了忧伤的、阴郁的调子,但在这个夜里,我听不到它的声音。我路过日内瓦时袭击过我的悲哀和绝望,经历了疯狂的危机以后,现在变得好一些了。纳塔利娅那些亲切的信充满着哀怨、眼泪、痛苦和爱,使我恢复了健康。她写信说,她要从尼斯到都灵来接我,打算在都灵住几天。她是对的,我们必须再一次互相认识,互相洗净伤口的血迹,拭干眼泪,最后明确地知道,我们是不是还有共同的幸福——为了这一切必须单独在一起,甚至离开孩子们,而且得在另一个地点,不是在那个环境中,因为那里的家具、墙壁都可能不合时宜地勾起我们的回忆,在我们耳边提起已快忘记的话……

驿车应该在一两点钟从滕达山口方向驶来,我在阴森的卡里尼亚诺宫门口便是等它,车子到了离此不远的地方一拐弯便可看到了。

这天上午我才从巴黎经过塞尼山到达这里;我在费德尔旅馆借了一套宽敞高大、陈设相当漂亮的房间,包括起居室和卧室。我喜欢这种节日的华丽外表,它很合适。我预定了简单的晚餐,便出外闲逛,等待天黑了。

马车驶近驿站时,纳塔利娅认出了我。

“你在这里!”她说,从窗口向我点头。我拉开车门,她扑到了我的脖子上,情绪这么兴奋、愉快,流露了对我的爱和感激,我的头脑中突然闪过了她信中的一些话:“我这次回来,像轮船经历了暴风雨、触礁和灾祸以后,回到自己亲切的海港中——船虽然百孔千疮,但得救了。”

一个眼神,两三句话便完全够了……一切都明白了,解释清楚了;我拿起她不大的旅行袋,用手杖把它挂在背上,一只手挽了她,我们便沿着冷清的街道愉快地走回旅馆。那儿除了门房,全都睡了。桌上铺好了台布,放着两支还没点火的蜡烛,还有面包、水果和一瓶酒。我不想叫醒谁,我们点亮蜡烛,坐在空桌旁边,彼此瞧着,蓦地想起了弗拉基米尔的生活。

她穿的是白薄纱连衫裙或短衫,这是在路上穿的,因为天气非常热——我流放回来与她第一次见面时,她也穿一身白衣衫,她的结婚礼服也是白色的。甚至她的脸也流露出提心吊胆、忧虑、沉思和痛苦的明显痕迹,使我想起她那时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