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巴黎——意大利——巴黎(1847—1852) 家庭悲剧(第17/40页)
他便上维斯康第的书店去买书了。我与他从此没再见面!
到六点多钟,大家准备用餐时,他没来。他的妻子走进屋子,眼睛哭得红红的。她说她的丈夫病了;大家面面相觑,没有作声。我觉得我恨不得把手中的小刀扎进她的胸口。
他关在楼上自己的房间里。这是装模作样,自绝于人,我对他没有责任。最后,外人走了,孩子们也睡了,我们又剩了两人。纳塔利娅坐在窗口抽泣,我在屋里踱来踱去;我觉得头脑发涨,喘不出气。
“他要走了!”她终于说。
“照我看这完全没有必要——该走的是我……”
“我的天……”
“我走……”
“亚历山大,亚历山大,你不怕后悔吗?听我说,救救我们大家。只有你能做到这一点。他完了,精神彻底垮了——你自己明白,你对他意味着什么;他那失去理性的爱,失去理性的友谊,还有他意识到的他对你造成的痛苦……以至更坏的……因此他希望走,从我们面前消失……但完全没有必要使事情变得更复杂,否则他离自杀就不远了。”
“你相信吗?”
“我相信。”
“他自己这么说的?”
“是的,还有埃玛。他把枪都擦过了。”
我哈哈大笑,问道:
“是在巴登用的那支枪?他应该擦一下了,它大概已掉在污泥中弄脏了。不过你告诉埃玛,我可以担保他决不会死,我愿意接受他的人寿保险,多少数目都行。”
“当心,不要为你的取笑后悔。”纳塔利娅说,愁容满面地摇摇头。
“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去劝他别走。”
“这一切还能有什么结果?”
“结果嘛,”我说,“很难预料,更难避免。”
“我的天!我的天!孩子们,可怜的孩子们,他们怎么办?”
“应该早些想到他们!”我说。
这当然是我说过的最残忍的话。我太气愤了,不能合乎情理地明白这句话的意义;我觉得胸口和头脑似乎在抽搐,也许我不仅能说出残忍的话,还能干出流血的行为呢。
她窘得无地自容。沉默降临了。
过了半小时67,我决心把苦杯喝干,向她提出了几个问题,她作了回答。我觉得再也忍耐不住;报复、嫉妒、被侮辱的自尊心,形成了一股疯狂的怒火,把我吞没了。审问和绞架变得不再可怕——我的生命在我眼里已分文不值,这是干出骇人听闻的疯狂行为的主要条件之一。我一言不发,站在客厅的大桌子前面,两手合抱在胸口……我的脸大概完全变形了。
沉默继续着——我蓦地抬头一看,吓了一跳:她的脸变得死一般苍白——白中带青,嘴唇没一点血色,嘴半张着,不断翕动;她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用暗淡的、迷惘的眼光望着我。这苦难重重的表情,这无声的悲痛,一下子使我那无法控制的感情镇静了,我变得可怜她,眼泪淌下了我的面颊,我准备跪在她的脚下,请求宽恕……我坐在沙发上,她的旁边,握起她的手,把头靠在她肩上,开始用轻轻的、亲昵的声音安慰她。
我受到了良心的谴责——我觉得我成了宗教裁判所的法官,成了刽子手……这有必要吗?这是对一个朋友的帮助吗?这是同情吗?我的文明和人道精神到哪儿去了,居然可以一怒之下,为了嫉妒,这么折磨一个不幸的女人,变成了蓝胡子拉乌尔这样的角色!
过了几分钟,她才说了句什么,才能开口,然后她突然抽抽搭搭扑在我的脖子上;我让她在沙发上躺下,她已经精疲力竭;她能说的只是:“不要怕,我的朋友,这是有益的眼泪,感动的眼泪……不,不,我永远不与你分开!”
由于激动,由于痉挛性的啼泣,她合上了眼睛——她晕过去了。我把花露水洒在她的头上,擦她的太阳穴,她安静了,睁开了眼睛,握住我的手,进入了半睡眠状态;这样过了一个多小时,我一直跪在她旁边。她睁开眼睛时,遇到了我那悲戚而平静的目光——眼泪仍在我的脸颊上滚动,她朝我笑了笑……
这是转机。从这时起,强大的魔力减弱了——毒药的作用开始变小了。
“亚历山大,”她好转一些以后说道,“让事情了结吧,你要向我起誓(我需要这样,否则我没法生活),向我起誓,一定要在不流血的情况下结束一切,想想孩子吧……想想没有你和我,他们会变得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