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巴黎——意大利——巴黎(1847—1852) 第三十六章(第7/10页)
这样我们到达了林荫道与和平大街连接的地方,文森步兵团的一个排封锁了街口,我们的纵队靠近时,他们突然像戏院的布景一样向左右散开,尚加尔涅41骑着一匹小马,带着一队龙骑兵来了。他没有提出任何警告,没有擂鼓,也没有发出其他正式信号,便冲进前面几排群众,把他们与队伍切断,并命令龙骑兵摆开阵势,迅速驱散人群。骑兵扬扬得意,在街上横冲直撞,举起军刀用刀背砍杀,稍遇反抗,便把刀口转了过来。我还没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一匹马已到了我眼前,马的鼻息直扑到我脸上,那个骑兵朝我大骂,举起刀背吓唬,要不是我躲得快,说不定会挨他的刀背。我避向右边,一下子卷进人群中,给挤到了城根街的栅栏上。我们的队伍中只剩了米勒-斯特鲁宾42一人在我身边,这时龙骑兵用马队迫使前面的人后退,他们无路可走,便向我们挤来。艾·阿拉戈跳进城根街,滑了一跤,脚脱了臼,我和斯特鲁宾跟着也跳到了那儿,我们怒气冲冲,彼此瞧了一眼,斯特鲁宾猛地旋转身子,大声喊道:“拿起武器!拿起武器!”一个穿工装的人抓住他的领子,把他拖到另一边,说道:
“怎么,你疯了不成?……瞧那儿。”
街上(那大概是昂坦大街)密密麻麻的刺刀正向这儿移动。
“快走,趁他们还没听到你的话,还没把路堵住。一切都完了!完了!”他又说,握紧了拳头,哼着歌,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飞也似的溜走了。
我们走到了协和广场。爱丽舍田园大街上根本没有郊区来的队伍;其实凯尔索西也知道没有,这是他虚张声势的手段,然而谁要是真的相信了他,说不定连命都会送掉。
对手无寸铁的群众发动的无耻进攻,引起了极大的愤怒。当时要是确实作了准备,有人领导,那么爆发真正的战斗可以说易如反掌。然而“山岳派”听到无所不能的人民被骑兵可笑地驱散之后,不是挺身而出,却是躲进了云端。赖德律-洛兰找吉纳德43商量。吉纳德是国民自卫军的炮兵司令,他本人愿意参加示威,也愿意给人,还同意给大炮,但是说什么也不肯提供炮弹,仿佛他认为单凭大炮的精神作用就可以打败敌人;福雷斯蒂埃44对自己的军队也是这样。这对他们的帮助多大,我们从凡尔赛的审判45中就看到了。大家都想有所作为,但谁也不愿冒风险;最有远见的还是一些年轻人,他们在新秩序刚露出希望时便未雨绸缪定制了官服,但示威一失败,便不再去取衣服,裁缝只得把它们挂在店堂里出售。
当资产阶级共和派临时拼凑的政府驻在国立工艺博物馆时,工人们却带着疑问的目光在街头徘徊,既得不到指示,也没听到号召。他们回到了家中,只得再一次相信,祖国的这些“山岳派”老人是成不了大事的;他们也许还咽下了眼泪,像那个穿工装的人一样在说:“一切都完了!完了!”或者在为“山岳派”搬演的这场闹剧暗暗觉得好笑。
但是赖德律-洛兰的优柔寡断,吉纳德的迂腐颟顸,这一切还只是失败的外部原因,而且也是必然的,正如刚强的性格和顺利的境况在需要它们的时候也必然会出现一样。内在的原因在于那个作为示威的动力的共和思想的贫乏。衰老的思想可以拄着拐杖苟延残喘,甚至还可以像基督一样,在死后向信徒显灵一两次,然而不能再控制生活,引导生活了。它们已无法左右一个人,或者只能左右那些庸碌无能的人了。要是“山岳派”在6月13日成功了,它怎么办呢?他们心里什么新东西也没有。至多把1793年那个伦勃朗或萨尔瓦多·罗萨46风格的灿烂而阴郁的时代,复制成苍白无力的画面,既没有雅各宾人,也没有战争,甚至也没有幼稚的断头台。
在6月13日和里昂起义47失败之后,大逮捕开始了,市长带着警察走进了我们在埃夫里市的家,要找卡·布林德48和阿·卢格;我们的一部分朋友被捕了。孔斯耶尔热里监狱已人满为患,一间不大的屋子要关六十来人,中央放着一只便桶,一昼夜抬出去清理一次——这一切都发生在文明的巴黎,而且在霍乱猖獗的时期。我不想再在这种安乐窝里待上两个月,吃霉豆子和臭牛肉,便向一个摩尔多瓦-瓦拉几亚人借了一张护照,上日内瓦去了。49
那时法国的交通还得靠拉菲特和卡拉特50;铁路上行驶的是长途马车,我记得,到了沙隆,马车便离开铁路,到了另一个地方又驶上铁路。与我一起坐在车厢里的有一个瘦瘦的男子,脸晒得黑黑的,留着剪短的胡子,外表很叫人讨厌,他老是怀疑似的瞧着我。他带的提包不大,还有一把用漆布包着的剑。显然,这是乔装改扮的警官。他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我一遍,然后缩在角落里,不讲一句话。到了第一个车站,他把乘务员叫来,说他忘了一张出色的地图,请他给他一张纸和一个信封。乘务员告诉他,离打铃只有三分钟了;警官匆匆跳下车,回来后更加怀疑地打量着我。四小时在沉默中过去,甚至他要吸烟时向我打招呼也不开口,我用同样的办法对待他,向他点点头,使个眼色,然后也掏出了雪茄。到了黄昏时刻他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