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3/4页)
我再三斟酌,想找个最恰当的方法跟他提起这件事。最后,我还是决定直截了当地问他,能不能在下次去马克斯维尔的时候帮我去邮局寄封信。但是,我并不确定,他到底值不值得信赖,我很害怕他会出卖我;所以我决定先不告诉他信的内容,甚至不告诉他我已经写好了信。有一天深夜,我悄悄地溜出了小屋,穿过地里,一路跑到肖的种植园。阿姆斯比正睡在大宅前的空地上。我塞给他一些拉小提琴得来的小东西,并向他承诺,只要他愿意帮我个忙,我一定毫不犹豫地把我的全部家当都送给他。另外,我还恳求他,就算不答应,也千万不要出卖我。他满口答应了下来,还用他的名誉起誓,说他在下一次去马克斯维尔的时候一定帮我去寄信,而且他一定会保守这个秘密。其实,我当时随身带着那封信,但没敢直接给他;我告诉他可能还要过一两天,因为我还要写信。跟他道别之后,我就溜回了小屋。那晚,我辗转反侧,心里始终觉得不踏实,我实在没有把握,不知道阿姆斯比到底可不可信。我愿意冒一切风险,但是,如果这封信真的落入埃普斯手里,那肯定就是死路一条了。我担忧极了,不知道到底要不要搏一搏。
事实证明,幸好我当时没有贸然把信给他,否则后果不堪设想。隔了一天之后,我在地里翻棉,埃普斯坐在他和肖的种植园之间的界篱上,监视着我们劳作。过了一会儿,阿姆斯比走了过去,坐在了埃普斯边上。两个人在那儿坐了两三个小时,我心里七上八下的,特别忐忑。
当天晚上,我正在小屋里煮熏肉,埃普斯提着根皮鞭走了进来。
“嘿,伙计,”他开口说道,“我听说咱们这儿出了个有知识的黑鬼哟,还会写信呢!而且啊,还打算找白人帮他寄信呢!你知道是谁不?”
我心里最担心的事真的发生了。虽然我明白做人要有诚信、敢做敢当,但在那种情况下,我只能本能地选择说谎。
“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埃普斯老爷,”我装出一副特别吃惊的样子,“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情啊!”
“你昨晚上是不是去过肖那儿?”他只问我。
“没去过,老爷。”
“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让阿姆斯比帮你去马克斯维尔寄信?”
“怎么可能啊,老爷!我跟这个叫阿姆斯比的没说过什么话啊,从他来到现在,顶多只打过招呼。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哼,”埃普斯接着说,“阿姆斯比今天告诉我,我的黑鬼里有人不安分!他让我好好看管住你们,要不然就有人要逃跑了。所以我就奇怪了,问他到底怎么回事。他说你昨天晚上去找过他,半夜把他叫醒,还让他帮你去马克斯维尔寄信。你有什么话好说,啊?”
“我只能说,”我镇定地说,“这简直就是一派胡言。我连一滴墨水、一张纸都没有,我用什么写信?再说了,我又没有什么朋友在世,我给谁写信?这个阿姆斯比真是谎话连篇,大家都知道他是个酒鬼,没人会相信他的话。埃普斯老爷,你知道我从来不撒谎,我从来不会擅自离开您的种植园。不过,这个阿姆斯比的居心倒是不难看穿。他是不是问您要不要招工头?”
“是啊,他想来做工头。”埃普斯回答道。
“这就对了啊!他就是想让你以为我们都想逃跑啊!这样你就需要招个工头来看住我们了!所以他才编了这么个故事来唬你。他显然在胡说八道,老爷您可千万别信他。”
埃普斯沉思了一会儿,显然他觉得我说得很有道理。然后他勃然大怒:
“这该死的阿姆斯比!普莱特啊,还好你看穿他了!哼,他当我是好欺负的吗!他以为他能摆布我吗!他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居然说我看不住自己的黑鬼!哼!以为我是个软柿子!哼!真是瞎了他的狗眼!普莱特,咱们真应该放狗去咬死他!”接着,他又絮絮叨叨地把阿姆斯比的人品狠批了一通,夸耀了一番自己看管“黑鬼”的本事,然后就离开了小屋。他前脚刚走,我就立刻把信掏出来扔进了火里。看着熊熊的火焰吞噬了我千辛万苦才写好的信,我的心再次跌入了绝望的深渊。我曾希望这一封信能让我看到自由的曙光,如今这唯一的希望已化成了灰烬。后来几天,我一直提心吊胆的,害怕阿姆斯比又会去跟埃普斯说些什么;结果几天之后,阿姆斯比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就被赶出了肖的种植园。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件事情发生之后,我又一次陷入了迷惘。一次又一次的希望都被扼杀在摇篮中。我觉得生命中的夏季已经逐渐离我远去,我正一步一步走向衰老。也许要不了几年,劳累和悲伤,还有沼泽里那致命的瘴气就会送我走向生命的尽头。我终将在这里化作一抔黄土,没有人会为我哀伤。我尽了一切努力,却遭到了无情地背叛,如今只能一个人暗自落泪。希望之光就像烛火一样曾带给了我一线宽慰,如今这奄奄一息的烛火已经越来越微弱,随时就会彻底泯灭;而我,终将独自在黑暗里摸索,直到生命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