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第8/9页)
隔日,她去拘留所看顾昕。苏望娣起初不让她去,一是大着肚子不方便,二来也怕她对顾昕说些什么,都到了这步,原先便闹着要离婚,现在还不更是铁了心?家里也就罢了,那边若是你一言我一语说僵,连个劝解的人也没有,倒让旁人看笑话——央求再三,葛玥只是不理。便也只得由她。又说要陪她一起。葛玥只当没听见,“姆妈你帮我照看一下宝宝。”便出门了。苏望娣苦着脸,看向顾士海。后者正在沙发上拿竹片编垃圾箱,巴掌大小,一套四种颜色。史胖子几日前托了他,做两百套,五千块钱。因此只要得闲,他便手上不停。苏望娣骂他没心没肺,为了赚钱连儿子也不要了。他却道:“昕昕出事,小葛怀孕,后面有的是用钱的时候,与其陪你一起担心,倒不如多赚点钱备用。”苏望娣一怔,这话竟不像他素日的风格。倒有些靠得住的男人模样。听他又道:“冰箱里有酸奶。”她问:“做啥?”他道:“是你喜欢的菠萝口味。早上去超市买的。”她又是一怔,也不知怎么接口。他指着手里的竹条:“年轻时候因为这东西倒霉,现在年纪大了,倒指望它来撑一把。也不晓得行不行。”苏望娣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谁又指望你了?你不要感觉太好。”顾士海竹编的“十二生肖”,销路不错,店主与他商量,要长期合作,他大着胆子,把价格往上提了两成,谁知店主竟一口答应。他兀自高兴,那头冯大年泼他冷水,说人家卖出去就是几倍的价钱。顾士海也不介意,说我赚一点是一点,总比没有好——他自顾自地说下去:“总希望家里越来越好。”苏望娣朝他看,这老头一本正经说话的模样,竟是滑稽。也不习惯。脑子里蹦出个念头,这人吃错药了。一时百感交集。愣着不动,一会儿又想到儿子,抽抽噎噎地哭起来:“也不晓得昕昕现在怎么样了——”顾士海瞥见她头上一块棉絮状的白色碎屑,伸手替她拿掉,谁知竹片竟缠在她头发上,她吃痛,“啊”的一声,他忙道“你别动你别动”,折腾了半天,笨手笨脚,扯掉她一大把头发,总算把竹片弄了下来。苏望娣火起,下意识地,手肘打过去,行到一半停住,因为今天这反常的气氛。以她粗线条的看问题的套路,亦能辨出一丝温情。夹在家里这阵低落到极点的氛围里,仿佛砾石中长出的一株嫩芽。再不济,总也是些慰藉。她坐着不动。茶几上一盘葡萄,顾士海摘了一颗给她,“你也不要太着急,还有我——”她打断他:“你有个屁用!”他叹气道:“你这人啊,就是太粗鲁。不肯好好说话,吃亏的是你自己。”苏望娣嘴里兀自咕哝着,瞥见他手里编了一半的小垃圾桶,竟还有个“湿垃圾”的标记。忽的生出促狭来,凑近了,“呸”的一声,葡萄籽不偏不倚地吐了
进去。
“你瘦了。”葛玥对顾昕道。
几日未刮胡须,顾昕下巴处密密麻麻,头发乱蓬蓬。说话透着倦意。声音也轻。似是怕被旁边人听见。他问她:“你蛮好?”她道:“蛮好。”他道:“爸妈也好?”她道:“都好的。”他停了停,“——你要是想离婚,就离吧。我不想拖累你。”这话他应该是想了很久,出口说得飞快。眼睛也不看她。她不语。这时胎儿大约是翻了个身,咕噜一下,让她不自觉地摸向肚子。他见了,问她:“怎么,不舒服?”
她摇头。
沉默片刻。她问他:“最坏的结果会是怎样?”他道:“三年以上。”她停顿几秒,似是下定了决心:“——那就等你三年,出来再离婚。”他愣了愣。她道:“这种时候离婚,我做不到。”她说到这里,苦笑了一下,“我真是个失败的人,连离婚的时机也找不好。”
他朝她看。她把目光转向别处。拘留所这种地方,她是第一次来。看样子以后机会多的是。等判决书下来,后面就是探监。也不知是哪个监狱,听说也有关到外地监狱去的。好像是安徽还是哪里,专门关押上海的犯人。跑一趟不容易。每次想到这,一颗心便会抽紧。她不是个坚强的人。遇到事总是往后缩,也没主意。肚子里这个生下来,她就是两个孩子的妈。想想便有些怕,却又无计可施。她自己想生。其实那两次去医院流产,便是苏望娣不来,她也下不了手。她若真有那种魄力,便不是葛玥了。她父母倒是赞同的,孩子打掉,离婚。又道,早知道现在这样,当初倒不如找那个姓卢的傻子,他叔叔升了镇长,他将来发展也不会差。她一怔,想起顾昕也说过,设备科那个小卢对她有好感。原来她父亲也看出来了。唯独她这个当事人不知情。实在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