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第5/6页)
路上看不到什么街灯,但许多小巷和半隐半现的庭院中透出苍白的磷光,正是我在航班降落时见过的那种。炎热丝毫没有随着夜晚的到来而减退,如果非要说的话,现在我感觉比白天还热。厚重的乌云低悬在建筑物上方,仿佛湿透的抹布一样将城市的热量重新反射到我们身上。
我再次感到焦虑在体内积聚。我很难描述紧张的情绪到底来自哪里,显然不是因为任何实质性的威胁。虽然人力车碾过松动的石板、垃圾堆和电车轨道的时候,我的确感觉自己脆弱而无助。我想起自己的皮夹里还有价值两百美元的旅行支票,但紧张感像胆汁一样溢到了我的喉咙口,绝不可能仅仅是因为这笔钱。
夜间的加尔各答有某些东西直接触动了我脑子里最黑暗的区域。近乎孩童的恐惧毫无来由地在我的意识中氤氲,又被成人的理智强压下去。夜间的市声听起来全然无害——远处隐约的叫喊,刺刺的刮擦声,经过那些身披布片的人影时,偶尔也会听到他们的只言片语——但这些看似正常的声音却令我毛骨悚然,仿佛半夜里藏在床底的怪物的呼吸。
“迦梨斯特。”克里希纳说。他的声音很低,几乎被车夫的赤脚拍打人行道的啪啪声淹没。
“抱歉?”
“迦梨斯特,意思是‘迦梨的地方’。这座城市最开始就叫这个名字,你肯定知道吧?”
“啊,我不知道。我是说,以前我可能在哪儿听说过,不过现在已经忘了。”
克里希纳转过头来。天色太暗,我看不清他的脸,却能感受到他的凝视。“你肯定知道,”他干巴巴地说,“迦梨斯特的前身是一座名叫迦梨卡塔的村庄,而这座村子是迦梨最神圣的庙宇——迦梨格特的所在地。这座庙宇现在依然矗立,就在离你的酒店不到两英里的地方。你肯定知道这事儿。”
“嗯。”我不知该如何回答。一辆电车以很快的速度转过街口,我们的车夫突然猛地转弯穿过轨道,完全不顾身边掠过的电车。背后传来愤怒的叫喊,眼前出现了一条开阔空旷的街道。“迦梨是一位女神,对吧?”我问道,“湿婆的配偶之一?”虽然我热爱泰戈尔,但我的确很多年没有读过《吠陀经》了。
克里希纳发出一阵奇怪的声音。起初我以为他是在嘲笑我,等我转过头去,才发现他正用手指堵住一边鼻孔,响亮地对着自己的左手擤鼻涕。“对,对。”他说,“迦梨是湿婆神圣的夏克提。”他看了看自己左手上粘的东西,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将它弹向车外。
“你肯定知道她长什么样吧?”克里希纳问道。街道侧面破败的建筑都笼罩在黑暗中,其中一幢房子里传来女人互相叫喊的声音。
“她的样子?不,恐怕我不知道。她……那些雕像……她有四条胳膊,对吧?”我左顾右盼,咖啡馆怎么还没到?路边几乎看不到商店,我很难想象这堆废墟里居然藏着一间咖啡馆。
“当然!当然!她是一位女神,显然她拥有四条手臂!你一定得去看看迦梨格特那座伟大的偶像。它是吉格拉塔,‘觉醒的’迦梨。非常可怕,一种恐怖的美丽,卢察克先生。她手结无畏印和予愿印——分别象征驱除恐惧和赐予慈悲——可是非常可怕。神像很高,看起来灰扑扑的,她的嘴巴张开,舌头很长。她长着两颗……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吸血鬼的牙齿?”
“獠牙?”我抓紧湿漉漉的坐垫,不知道克里希纳到底打算说什么。人力车拐进另一条阴暗狭窄的街道。
“啊,没错,没错。她是唯一征服了时间的神祇。当然,她吞噬了所有东西。普鲁萨姆、埃斯瓦姆、加姆、阿维姆、阿亚姆。她浑身赤裸,美丽的脚下踩着一具尸体,手中高举套索……绞索、哈提万加……那个词怎么说的?一根棍子?不,是顶端镶嵌颅骨的棍棒,骷髅杖……另外还有一把剑和被砍下的头颅。”
“被砍下的头颅?”
“当然。你肯定知道。”
“我说,克里希纳,真见鬼,你为什么要唠叨这些——”
“啊,我们到了,卢察克先生。下车吧,请快一点儿,我们已经晚了。咖啡馆十一点就要打烊。”
眼前的街道不过是一条垃圾遍地、雨水横流的小巷子,我没有看到任何招牌或者店面,更别说咖啡馆了。所有建筑的外墙都漆黑一片,只有楼上的窗户隐隐透出灯笼的火光。车夫已经放下了车轭开始点烟,我依然坐在车上没有动弹。
“请快一点儿。”克里希纳冲我打了个响指,就像昨天招呼那群搬运工一样。他走到街边一个睡着的男人身旁,推开一扇毫不起眼的门。门里的灯泡照亮了一道狭窄陡峭的楼梯,隐约的交谈声从楼上飘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