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集(第19/23页)

酒客们努力避免对上彼此的眼睛。行李箱已经一路滑到房间远端的墙边,那里摆着一排装满奥辣克的罐子。行李箱站定的方式很独特,不知怎么的,那神态竟比它到处溜达的模样更教人害怕。

终于有个人开口了:“我觉得它是想喝一杯。”

接下来是一阵漫长的沉默,然后,另一个人以象棋大师下杀招时的精确性接口道:“哪个想?”

其余的酒客都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杯里的液体。

一只戈括蜥蜴穿过湿漉漉的天花板,脚步啪嗒啪嗒直响;除此之外,屋里好半天都静悄悄的。

最先开口的那个酒客回答道:“哦,沙漠中的兄弟啊,我指的正是那刚刚走到你身后的魔鬼哩。”

本届的全漠稳重大赛冠军得主露出一个漠然的微笑,直到他感觉有什么东西拽了拽自己的袍子。笑容留在了原地,只不过他的脸似乎并不想跟它扯上任何关系。

行李箱觉得自己在爱情上遭到了背叛,于是同任何深明事理的人类一样,决定喝个酩酊大醉。它没钱,也没法用嘴巴提出请求。尽管有这许多不便,行李箱却总能轻而易举地让人明白自己的意思。

酒馆的老板度过了一个非常漫长并且极其孤单的夜晚。他整晚不停地往一只小碟子里倒奥辣克,直到行李箱穿墙而出;它的步了很难说得上稳当。

沙漠静悄悄的。通常它并非如此。通常这里充满了蟋蟀的叽叽声,蚊子的嗡嗡声,还有渐渐凉下来的沙子上掠食者飞过时轻柔的嘶嘶声。但今晚却挺安静,一种沉甸甸的、忙忙碌碌的安静。听得出来,那是一打沙漠居民正收拾帐篷准备赶紧走人。

“我跟母亲保证过。”那男孩说,“我会感冒,你明白。”

“或许你该试试,那个,稍微多穿点棉衣什么的?”

“哦,那可不行。所有这些皮的东西都是非穿不可的。”

“要我说这倒很难说是所有”灵思风道,“数量太少,说不上什么所有。干吗非得穿它?”

“当然是为了让大家知道我是个蛮族英雄。”

灵思风背靠在蛇坑臭气熏天的墙壁上,瞪大眼睛看着那男孩。对方的双眼仿佛两粒煮熟的葡萄,黄色的头发蓬蓬松松,一张脸活像战场,交战双方是作为原住民的雀斑和强大的侵略军粉刺。

灵思风蛮喜欢这样的时刻。它们让他相信他自己其实没疯没傻,因为如果他是个疯子,那对于他遇到的某些人就简直没有词儿可以形容了。

“蛮族英雄。”他喃喃道。

“是这样的吧,那不?所有这些皮革可是很花钱的。”

“没错,不过,我说——你叫什么名字,小伙子?”

“奈吉尔——”

“我说,奈吉尔——”

“毁灭者奈吉尔。”奈吉尔补充道。

“我说,奈吉尔——”

“——毁灭者奈吉尔——”

“好吧,毁灭者——”灵思风绝望地说。

“——食品杂货商兔巴忒之子”

“啥?”

“你一定得是谁谁的儿子才成。”奈吉尔解释道,“这儿什么地方写着呢——”他半转过身去,在一个脏兮兮的毛皮袋子里翻了老半天,终于掏出本破破烂烂、邋邋遢遢的小书。

“这儿有一部分是教你选名字的。”他喃喃地说。

“那你怎么又会到了蛇坑里?”

“我本想偷些柯瑞索的财宝,结果哮喘发作。”奈吉尔还在翻着脆生生的书页。

灵思风低头看看那条蛇,对方仍然在努力避免引起任何注意。它在蛇坑里日子过得挺悠闲,而且对麻烦有着敏锐的嗅觉,它可不准备跟任何人过不去。它勇敢地与灵思风对视,而且还耸了耸肩——作为没长肩膀的爬行动物,这招确实挺了不起。

“你当蛮族英雄有多长时间了?”

“才刚开始呢。我从小就想干这个,你知道,所以我就想,或许我可以边做边学什么的。”奈吉尔睁大了一双近视眼瞅着灵思风,“这样也成的,对不?”

“从任何角度讲,这都是一种挺绝望的生活。”灵思风热心地说。

“你有没有想过,今后五十年每天卖吃的会是什么样?”奈吉尔阴沉地回答道。

灵思风想了想。

“包括莴苣在内?”他问。

“哦那是当然的。”奈吉尔把那本神秘的书塞回包里,开始打量蛇坑的墙壁。

灵思风叹了口气。他喜欢莴苣。它们是那样沉闷,沉闷到不可思议。他花了好多年寻寻觅觅,却始终达不到沉闷的境界。每当他以为自己差不多就要把它抓到手了,他的生活中就会突然充满几乎令人绝望的刺激。眼下竟然有人自愿放弃五十年沉闷无聊的时光,这念头简直让他浑身无力。五十年啊,他琢磨着,自己准能把单调乏味上升为一种艺术。有多少事他可以压根儿不去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