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集(第17/19页)

小亡透过她的手指闷哼几声,不过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他使劲竖起耳朵,四周是绝对的寂静所发出的沉重的嘶嘶声。

他听到了。微弱、烦躁的沙沙声。来自头顶之上很高、很高的书架悬崖,在无法渗透的黑暗中,有一个生命还在继续书写。

他们对视一眼,两个人都瞪大了眼睛。然后伊莎贝尔说:“刚才我看见一把梯子,带轱辘的。”

小亡把梯子推过来,小轮子不断吱吱尖叫,它的顶端一直深入黑暗中,不住地动弹着,仿佛被连在了看不见的另一套滑轮装置上似的。

“好了。”他说,“把蜡烛给我,然后——”

“如果蜡烛要上去,那我也上去。”伊莎贝尔寸步不让,“你留在底下,听我的指挥推梯子。还有,别跟我争。”

“上面没准儿很危险。”小亡显得很有绅士风度。

“这底下没准儿也很危险。”伊莎贝尔指出,“所以蜡烛我拿上去,谢谢。”

她抬脚踩上第一级,很快就变成了光晕下一个镶花边的阴影。蜡烛的光圈越来越小。

小亡扶住梯子,极力不去想所有这些朝他压过来的生命。时不时的,一滴热乎乎的蜡油会坠落到他身边的地板上,在灰尘中间砸出些坑。现在伊莎贝尔已经成了高处一个微弱的光点,她每往上爬一步,震动都会一路传下来。

她停住了。时间似乎相当长。

接着,她的声音飘到了小亡身边,然而,周围那片沉甸甸的死寂把它变得毫无生气。

“小亡,我找到了。”

“很好。把它拿下来。”

“小亡,你说对了。”

“没错,谢谢。现在把它拿下来。”

“好的,小亡,不过拿哪本?”

“别到处乱翻,蜡烛快没了。”

“小亡!”

“什么?”

“小亡,这儿有整整一架子!”

现在黎明真的来了,一天中的这个时候不属于任何人,除了莫波克码头上的海鸥、流进河里的海潮,还有一阵温暖的瞬时风——它给城里错综复杂的味道里又添上了些春天的气息。

死神坐在一根系船柱上,瞭望着大海。他已经决定停止醉酒。它让他头疼。

钓鱼、跳舞、赌博和喝酒他都试过了。据说这是生命中的四大乐事,但他不大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明白了。只有食物他倒还挺喜欢——死神对一顿美食的感情跟其他人没什么两样。除此之外他再也想不出其他任何肉体的享乐了,或者,更准确地说,他能想得出,但它们都是,呃,跟肉有关的,要开展实践就得搞些大规模的身体改造,而这种事他连想都不愿想。再说了,人类老了以后似乎也就不怎么干这些事儿了,所以它们的魅力应该有限。

死神开始有种感觉,只要他还活着,就永远也别想理解人类。

阳光下的鹅卵石上蒸腾起水汽,死神感到了一点点所谓春天的冲动。对于他来说,这只是最微弱的一点点,但在森林里,这种兴奋足以把一千吨树液泵上五十英尺高的树干。

海鸥在他周围盘旋、俯冲。一只独眼猫从一堆废弃的箱子中间爬出来,伸伸懒腰,打个哈欠,在他腿上蹭了蹭——这家伙已经活到了第八条命,还丢了一只耳朵。微风刺穿安科那著名的气味,带来了一丝香料和新鲜面包的味道。

死神有些迷惑。他没法控制自己。他竟然对自己还活着感到很高兴,而且很不乐意去做死神。

我准是染上了什么毛病。他想。

小亡爬到伊莎贝尔身边,尽量放轻动作。梯子有些摇晃,但看上去还算安全。至少高度没有让他不安,反正下头的一切都是黑糊糊的。

阿尔波特最早的几本书都快散架了。他随手拿过一本,翻开靠中间的一页。伸手的时候梯子颤了一下。

“把蜡烛移过来些。”他说。

“你认识这种字?”

“算是吧——”

“——前所未有的力量,但所有人最终都将归于虚无,也就是说,归于死神。这让他恼怒万分,并且在骄傲中发下誓言,要寻求长生之术。‘这样一来,’他告诉年轻的巫师们,‘我们就算是抓住神仙的壁炉架子了。’次日,天下着小雨,阿尔贝托——”

“是古语,”他说,“那时候的书写还不大规范。来看看最后一本。”

是阿尔波特没错,上头好几处都提到了烤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