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集(第14/19页)
还要再过一会儿,慢吞吞的阳光才能赶着夜晚往前走,洒遍沉睡的碟形世界。眼下,黑夜的阴影仍然统治着城市。
眼下,这些阴影正聚在破鼓酒家周围。金丝街的这间酒家是城里最有名的去处,出名倒不是因为啤酒——那酒看上去活像兑了啤酒的水,喝起来好比电瓶水——真正让破鼓声名鹊起的是它的顾客群。据说只要在那儿待得够久,你的马迟早会被碟形世界的每一个大英雄偷走一回。
眼下破鼓酒家里还是人声鼎沸、烟雾缭绕,尽管店主人已经把所有准备打烊时的把戏搞了个遍,比如熄掉几盏灯,给钟上发条,在水泵上盖块布,还有,为了以防万一,看看自己那根钉满钉子的大棒是不是还在老地方。
当然,倒不是说这一套能在顾客们身上产生什么影响,对于破鼓酒家的常客来说,钉满铁钉的棒子只能算是一点点轻微的暗示而已。不过,他们还是展现出了足够的洞察力,模模糊糊地为站在吧台边的高个子感到不安起来。这家伙一身黑色,正在飞快消耗酒店的存货。
独自喝闷酒的人总会形成一个精神场,确保完全没人想来打扰;但这一位放射出一种宿命论的阴沉,渐渐地竟然清空了酒吧。
客人们溜掉并没有使店主不安,因为这个孤独的黑衣人正在进行一种相当昂贵的试验。
多元宇宙的每个酒吧里都有这些东西——整架整架造型奇特、黏黏糊糊的瓶子,里头那些蓝蓝绿绿的饮料不仅名字富有异国情调,而且常常包括好些莫名其妙的零零碎碎,真正的酒瓶绝不肯自贬身价装进这些东西,什么整个的水果,什么一点点枝条,极端的情况下还有淹死的小蜥蜴。没人知道开酒店的干吗存这么多品种,反正它们喝起来全像是溶解在松脂里的糖浆。有推测认为,所有这些店主都梦想着哪一天会有人不期而至,要上一杯带着一点薄荷的滨海桃子酒,而第二天他的酒馆就会变成大家伙趋之若鹜的所在。
那个陌生人正按部就班地清空架子。
那个绿色的是什么?
店主人瞅了眼标签。
“这儿写着甜瓜白兰地。”他疑虑重重地说,“还说是修道士根据一个古老的配方酿的。”他补充道。
我要试试看。
店主瞟了眼柜台上一字排开的空杯子,其中一些里头还剩了些水果色拉、棍子上的樱桃和小纸伞。
“你确定你还没喝够吗?”陌生人的面孔似乎老也看不清,这让他隐隐有些不安。
杯子和杯沿上亮晶晶的酒水一同消失在兜帽里,出来的时候已经空了。
*还没呢。那瓶黄色的,里面有黄蜂的那个,是什么?
“新春甘露,上头写着。要吗?”
要。然后再来杯带金点的蓝色酒。
“呃,旧外套?”
是的,然后是第二排。
“想要哪一种?”
全部。
陌生人仍然坐得笔直,杯里负荷的果汁和各种物体以流水线的状态不断消失在兜帽里。
这才够劲呢,店主人暗想,这才叫有格调。我该买件红夹克,或许还要在吧台上放些落花生和几根腌黄瓜,到处挂些镜子,再把锯木屑也换了。他拿起张浸满啤酒的抹布,热情高涨地擦了擦木头吧台,把从杯里落下的几滴酒抹成一道脏兮兮的彩虹,结果腐蚀掉了一整片清漆。
我不明白。陌生人说。
“抱歉!”
应该发生些什么?
“你喝了多少杯?”
四十七杯。
“哦,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店主人经验十分老到,一看到凌晨孤零零喝闷酒的人,立刻就知道人家指望他说些什么。他开始用湿漉漉的抹布擦酒杯,“被夫人赶出来了,唔?”
抱歉!
“借酒浇愁,嗯?”
我没有愁。
“不,当然没有。我不该提的,忘了吧。”他又擦了几下杯子,“只是觉得有人谈谈能好些。”他说。
陌生人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问:你想跟我说话?
“没错。当然。我是个好听众。”
过去从来没人想跟我说话。
“太不应该了。”
他们从来不邀请我参加聚会,你知道。
“啊。”
他们都恨我。每个人都恨我。我连一个朋友也没有。
“谁都该有个朋友。”店主睿智地说。
我想——
“什么?”
我想……我想我可以跟这个绿瓶子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