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父亲离去之日(第5/10页)
接着我们坐着发呆,幺弟还打了个嗝。
变成青蛙终日窝在井底的二哥曾问我:“你还记得老爸对你说的最后一句话吗?”泡在井水中的二哥一直想不起父亲最后说过的话,并为此懊恼。
那天我在做什么呢?
我回想那个冬日的清晨。
我跟在父亲屁股后面走出纠之森,来到小河边,父亲扬起鼻子嗅了嗅,我也跟着嗅闻四周的气味。弥漫在森林中的气味改变了,那是渗进了京都各个角落的冬日气息。我和父亲一面嗅闻,走在无人的河畔。那是我和父亲共度的最后一个清晨。
一如往常的一天。
父亲带着大哥外出。二哥沉溺于扮不倒翁的游戏,然后像平常一样不知跑哪儿去了。幺弟在母亲身旁撒娇,我去向红玉老师学艺。虽然有人提醒过我,星期五俱乐部的尾牙宴将至,要多加小心,但我并不觉得这件事有多可怕。太阳下山后,和父亲一同外出的大哥独自返家,也没人感到不安。处理完祇园的事,父亲说“有个重要的约会”,和大哥分开。父亲是狸猫一族的首领,突然另有要事是家常便饭。入夜后,二哥也回到纠之森。他不知上哪儿玩乐去了,喝得酩酊大醉,不理会大哥的训话,像布袋和尚般嘻嘻笑着,后来在大哥的叨念下沉沉睡去。母亲也抱着幺弟入睡。
但我睡不着,就记得那晚自己在森林里一会儿跑一会儿走。
来到参道上,我茫然地眺望点着灯火的下鸭神社。半晌,大哥走过来对我说:“快去睡吧。”我没听他的话,一屁股坐下。大哥也没多说,径自坐在我身旁。就这样,我和大哥一起望着参道深处温暖的亮光,不过并不觉得特别心神不宁。我只记得自己坐着发呆,不记得当时是否想着父亲。
那一夜,父亲没有回家。
在大型壁扇的吹拂下,我和幺弟看着电视。突然,门外的鞍马口路一阵喧闹,然后一群男子鱼贯而入。
可怕的是,他们全长一个模样,同样挺个圆肚,下身只套着丁字裤,上身披着白衣。坐镇柜台的中年妇人惊呼一声。来客依序将入浴费叠在柜台上,走进澡堂,宛如输送带上传送而来的成排大福[2]。尽管人数众多,但全都不发一语,只能听到他们的呼吸声。看到如此诡异的画面,在更衣室擦拭身体的客人急忙穿上衣服,纷纷逃离澡堂。
不久,这个诡异的团体挤满了更衣室。他们仰望着格子状的天花板,嘴巴呈倒V字,肚皮贴着肚皮,沉默无声。我和幺弟在他们的圆肚推挤下,被挤进浴室。挤满更衣室的那群男子隔着玻璃门瞪着我们。
“干什么?”红玉老师在浴池里嚷道,“你们这群狸猫又要干什么傻事了?”
“夷川亲卫队是吧?”大哥走出蒸汽室,甩动着布手巾。
“夷川亲卫队”是夷川早云那对双胞胎傻瓜儿子的手下,是群为了免费畅饮伪电气白兰聚集而来的不良帮派。夷川家的大当家早云是我们的叔叔,但他一向视下鸭家为敌,金阁与银阁对父亲的教诲奉行不二,动不动就来招惹我们兄弟。在夷川亲卫队变成的大福男瞪视下,我动都懒得动一下。光是送红玉老师上澡堂就累得我人仰马翻,现在竟然连金阁和银阁也跑来凑热闹,造成了相乘效果。
“大哥,你做了什么吗?”
“他们应该是奉叔叔的命令来逼我退出的吧。这个月要选出下任伪右卫门,以目前的局势来看,难以预料我和叔叔谁会胜出。”
这时,大哥突然发起飙来。“只有我一个人在四处奔走!因为没人肯帮我!我的弟弟全都那么不中用……”
“又来了。”
“你也是,见我身陷困境也不来帮忙,自己逃到大阪去。”
“我是因为有生命危险,身不由己。”
“归咎起来,都是因为你——”
“等等,大哥你看。”
这时,就像从麻糬间的缝隙挤出来似的,走出两名高大的男子。来人穿着莫名其妙的银色内裤,上头分别写着“夸大广告”与“天地无用”。连四个字的意思都不懂就堂堂穿在身上,向人昭告自己的愚蠢,正是那对傻瓜兄弟的作风。那两个身穿银色内裤昂然而立的男子,各自报上名号。
“我是金阁。”
“我是银阁。”
“不用说我们也知道。”大哥不屑地说。
金阁抖了抖他浑圆的肥肚。“既然如此,你应该也知道我们前来的目的吧。”
“你以为我会乖乖退出吗?”
“我早料到你会这么说,不过根据我冷静的计算,你根本没有胜算。你应该不知道,吉田山支持我们夷川家,还有……宝池也站在我们这边,八濑也陆续有人拥护我们。”
“御所支持我,南禅寺也不会站在你们那边,既然南禅寺这么做,银阁寺也会跟进。高台寺和六波罗也一定会支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