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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党争的时候还不乏勇气。要知道,一旦官家宠幸别的党派,得胜的敌人就会把你逐出朝廷,从此穷困潦倒,有时还会更惨。
抛开骨气不谈,寇赈也知道,自己脑中一再闪过的这番图景——走出城门,亲自走进阿尔泰营寨,听凭番子处置——根本于事无补。
尽管当初是寇赈提出了那些傲慢的要求,可是就算他把自己送上门去,听凭他们发落——不论是杀了他,还是把他送回北方示众、任人嘲弄——阿尔泰人也不会就此结束围城。更何况,(他至今认为)去年夏天之所以提出那些要求,不过是因为官家希望如此。这一点他毫不怀疑。
阿尔泰人无疑已经知道了:老皇帝承认自己失察,已经黯然逊位。他的儿子,光照寰宇五方至圣的知祖皇帝,对天下大势有着不同的理解。陛下愿意认可阿尔泰民族的重要影响力,愿意承认阿尔泰皇帝颜颇的尊崇地位。此外,颜颇皇帝御下的都元帅兄弟二人——完颜和白骥,知祖皇帝对他们的卓绝武功深为钦佩。
在太宰起草的另一封信里,奇台的新皇帝还吐露了这样的心愿:考虑到“十四故州”久非奇台辖地,陛下将不再提出那般过分的要求。
知祖皇帝愿改正父皇之过,并与广阔北地的新主修好。写到最后,寇赈简直都要佩服自己的文笔了。
不过他只能稍微得意一下。这样想真是愚不可及,根本不值一提,就好像文辞华美很重要似的,就好像番子还能注意到——或是在乎——这些修辞似的。
同样不值一提的,还有他慷慨出城、牺牲自己的念头。汉金将要面临的一切,根本和慷慨没有半点关系。不过,他八成还是会死掉的。就算阿尔泰人不要他死,聚在宫门外的那些人也要。
今天早上,他们会收到最新的奏报,说明已经收上来多少财宝。多少都不重要,反正凑不够数。大概连应许之数的四分之一都凑不出来。
然而,起居郎还没上殿,先就有另一个人被宣进殿。太宰痛恨这个人。
大殿里依然生着火,大概可算是京城里仅有的一处还可以生火取暖的地方吧。寇赈看着那人接下披风,交给一名殿前侍卫。那侍卫恭恭敬敬地弯了下腰。
太宰看见,任待燕一身戎装,带着一口刀——他说那是他为了对付战马而亲自设计的——一张弓和一支箭菔。他的射术颇负盛名。太宰恶毒地想:神箭手能把自己射死吗?
寇赈太累了,连生气都做不到。这个都统制看起来也累坏了,不像寇赈第一次见到他时那么年轻。那是在春季,就在这大殿上。当时任待燕带来一则消息,害死了邬童。说的是一棵树,一棵愚蠢的、无足轻重的树。
那次遭遇过后,他就一直注意收集这个人的情况。家世平凡,曾经在大江附近的水泊寨里当过好多年的山贼。真是履历不凡啊!在过去,这样的历史可以成为对付他的把柄。如今却不成了。如今他们在招集山贼土匪。弓矢刀剑,哈。
任待燕在恰当的地方停下来,对着新皇帝行过第一遍大礼。
在过去,不管他站在哪儿,胆敢携带兵器上殿,光凭这一条就可以将他拿下甚至砍头。如今,这不仅象征着任都统制的职责与军阶,还提醒人们,今年冬天有怎样的祸事等在前头。据说延陵一战过后,他是阿尔泰人唯一畏惧的对手。
寇赈看着都统制走上前来,又行一礼,心里想,正因如此,这人大概也是死期将至了吧。据说草原民有许多种很有创意的方法,来杀死他们所痛恨的人。想到这些,他的心情并没有好起来。
任待燕还记得这间大殿。不过,这大殿已经变了样子。大部分摆设都不见了,就连绘画都从墙上摘了下来——尽管这些画肯定不会被拿去抵充给番子的财宝。
随后他明白了:那都是太上皇的画作。老皇帝的儿子要将这一切都抹掉。龙椅还是原来的样子,龙椅背后还有一面彩绘屏风,屏风上有怪石嶙峋,有险峻高峡,有飞鸟,底下还有几条小渔船。知祖皇帝与任待燕年纪相仿,他坐在龙椅上,黑色的幞头下面是一张圆脸。
任待燕身后站着一排大臣和年轻的皇子。距离官家最近的是太宰,在任待燕的左边。任待燕等着让官家认出自己来。
官家示众默不作声,一脸警惕。打破沉默的是寇赈,他说:“任都统制此来,想必是有要事奏报吧?”
他的声音和往常一样动听,不过他的紧张不安也是显而易见。任待燕小心回答:“正是,寇大人。”他又对着龙椅说:“天下共主、五方至圣召臣觐见,臣不胜感激。”
任待燕忽然想到,他们用至为尊贵华美的头衔称呼官家,是把这当作护身的符咒,来抵抗奇台国力日衰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