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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大概念过不少啦。”那人淡淡地说。他抿了口茶,脸依旧被帽子遮住,“看样子不管用。你是真能驱鬼,还是彻头彻尾的骗子?我该怎么跟提点刑狱公事王大人说?大人跟过去可大不一样了,对吧?”
“什么意思?”
“啊,说真的,段先生,当年是你,在放学以后说王大人又愚蠢又自命不凡,你都忘了?”
天师心中一凛。
“你怎么知道我……”
那人把草帽朝后一推。
尽管这么多年过去了,尽管生活让——他自己,还有另一个人——改变了这么多,可他还是认出那人是谁。段先生发现自己居然一反常态地不知该如何开口了。于是他只是叫出了那人的名字。
那人笑了。上回见到他时,那人还是个孩子。
这天上午晚些时候,段龙——当年在西部老家开私塾的教书先生,如今东奔西走驱魔降妖的天师——还是没搞清楚事情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他跟着自己曾经的学生任待燕一起上路了。
安全起见,他把自己那几吊钱寄存在荻缯村的官署里。他们把钱仔细地数清楚,然后一式两份做好记录。
一行人要往西去。他自己真不打算这么干。
任待燕说,早上在官署浪费的时间太多了,于是他们骑上两头驴子赶路。他带着一张弓,一菔箭,背上还背着一把剑。他人长得精瘦,肌肉却很结实,个子高了,脸上留着短须,胡子上方左边脸颊上有一道伤疤。
从荻缯村出来半个时辰,一个男孩从树林里钻了出来。这男孩是段龙今年找来跟他搭手做法事的。和他一道的还有四个大人,牵着五头驴子。
这男孩看起来闷闷不乐的。段龙雇过的帮手里面,这个男孩精神头不算最旺,不过做起事来倒不含糊,对得起给他开的工钱。
段龙本来并没有安排,也没料到男孩在这里出现。他早就跟男孩结清账,把人打发走了。他本来想今早就出发,去东边的。
“用得着他,对吧?”任待燕说,“做法事就是这样,真真假假。”
段龙发现,任待燕说话时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在听。老实说,任待燕真有点不怒自威的气势。尽管他不是什么大人物,但举手投足都带着威严,而其他人好像也都接受他的领导地位。
段龙问:“你是不是该把这事说清楚了?干吗要管我的闲事?”
任待燕摇摇头:“说清楚?现在不行。等你救回那姑娘,兴许回来的路上我能告诉你。要是你能救她,咱就一起回来。”
“任待燕,”他说——现在不能管他叫“小待子”了,“你也知道,我都没见过她,何况做法事也不容易,而且能不能成功也说不准。”
“我知道,”任待燕语气平静地同意道,“要是你今早起来以后,直接带上那小子往这边走,那不管能不能治好她我都不会过问。不过现在……段先生,我可有言在先,要是你去了人家村里,却没成功,我就杀了你。”
段龙吞了口唾沫。“我……我是你先生啊。我教你读诗,我还送过你一张弓!”
“先生所赐,学生没齿不忘。”这个当年的小待子、如今的任待燕说着,就对他作了个揖。之后他再一句话都没说,直到一行人看见那个农妇在前面吃力地赶路,随她一道的是另一个山贼。
此时天色已晚,一行人也快到村子了。那妇人就是从这村子里出来,叫他摊上这桩烂事。任待燕和颜悦色地同她说这话,还给她水和吃的。而那村妇一直盯着道路,都没有抬头。农民遇上他们无法理解的事情,通常都是这种反应。他们无法理解的事情很多。
其实段龙也不太理解。要知道,做法事这种事情既危险又困难,要是他自己都总在担心性命不保,那还怎么给别人驱邪呀?他想把这话说给任待燕听,还想问问他到底怎样才算是答谢师恩,怎样才算尊师重道。这可不光是嘴上说说。这道理也要跟他说。
傍晚时分,一行人进村了。
其实这地方都称不上是个村子。这也是段龙早先西行时没在这里逗留的原因。随着太阳西沉,长庚在众人前方显现出来。段龙听见夜莺的啼叫声。他很诧异居然没有人把它抓起来。“花石纲”收购夜莺可是很舍得花钱的。
田里还在干活的人都在看他们。还用说,当然会看!八个大人,一个小孩儿,大部分人还都骑着驴,同路的还有个本村的妇人。那妇人也没走路,而是骑着驴,还有个全副武装的领头的在一旁陪着。
段龙恶狠狠地想,村里说这事儿能一直说到开春。他看向任待燕,后者也朝他看了一眼,咧嘴笑了笑。
这从容一笑,让段龙彻底明白,这个人已经不是多年前他所认识的那个男孩了。他催着驴子快走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