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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他就是写下《寒食诗帖》和《赤壁怀古》等众多名篇的人物。

席文皋十分清楚自己的诗歌造诣,并且颇以此为傲。不过他也是鉴赏品评诗词的行家,他清楚什么样的诗词配得上流传千古——什么样的人配得上年轻女子的青睐。

“老大人正在喝茶?”卢琛故作震惊地取笑道,“我本指望能讨杯酒呢!”

“这就送来。”席文皋正色道,“大夫说,每天这个时辰喝茶对我有好处。我有时候假装能听进去他们的意见。”他朝侍女使了个眼色,侍女点点头,转身往宅子里走去。

“大概对我也有好处吧,”卢琛笑道,他转过身,“这位想必就是林廓林员外吧?令正生前是在下的一位远房亲戚。”

“劳先生费心,还记得这些。”

“哪儿能忘呢!”卢琛又笑了起来,“令正家在泽川可是大户,我们家都是些穷酸秀才。”

席文皋知道,卢琛说的并非实情,不过他向来如此。席文皋亲自介绍道:“这位是林珊小姐,是林员外的千金。员外带她来赏牡丹。”

“来得正好,”卢琛说,“满园春色无须再多装点,不过咱们可不嫌美物太多。”

听卢琛这番话,当父亲的似乎很高兴,不过女儿……

“卢夫子客气了。说小女子为延陵的春景增色,正可算是诗人矫饰了吧。”

卢琛笑得更开心了,毫不掩饰心中的喜悦:“这么说,在林小姐看来,诗人都是些骗子。”

“咱们的确篡改了历史和生活的本来面目,但唯有如此,才能使咱们的文章增色。诗人写诗可不比史家修史。”说最后一句话时,林珊看了席文皋一眼,头一次对他赧然一笑。

咱们,咱们的。

席文皋看着林珊,再一次渴望自己能年轻一些。他依然记得年轻是什么样子。他站得腰酸腿疼,于是又小心翼翼地坐下来。

卢琛大步走到椅子旁边,扶老人坐下。他的姿态像是出于对先生的恭敬,而非出于老人的需要。席文皋抬头朝他笑一笑,示意两个男人落座。这里总共才三把椅子,他之前并不知道女孩要来——这女孩真是让人惊叹啊。

尽管现在问还太早,可席文皋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能在这里住多久?”

卢琛脸上笑意未减:“啊!这得看待会儿送来的是什么好酒了。”

席文皋摇摇头:“说吧。”

这里并没有什么秘密。林家父女马上就会知道——所有人都知道——卢琛将被流放到零洲岛去了。据说太师年纪大了,如今掌管这些事务的是少宰寇赈,这人一向为席文皋所不齿。

席文皋听说,零洲岛上有十几种能要人性命的毒蛇蜘蛛,还听说那里的夜风能叫人染病,岛上还有老虎。

卢琛静静地说:“我猜能在这里住一两晚吧。同去的有四个防送公人,不过只要我一直往南走,并且管他们酒肉,他们也让我在路上停几站,会几位朋友。”

“你弟弟呢?”

卢琛的弟弟,也是位进士,同样遭到流放——家人很少能幸免,不过没有外放那么远,没有被送往死地。

“卢超一家在大江边上有片田地。路上会去顺道看看他们。内子以后就在他家住下了。我们有地,他又能种。有时冬天或许不太好过,不过……”

卢琛没有把话说完。他的弟弟卢超家中有妻子和六个孩子。当年赴殿试时,卢超还年轻得惊人。那年他得了个探花,而哥哥则是状元及第。随之而来的是各种荣耀加身,位列高官,还两度北上出使萧虏。

当初他也在朝廷上直言抗辩,还上书抵制杭德金推行“新政”,言辞慷慨激烈,持论却谨慎中肯。

这样做需要付出代价。朝中已容不下反对的意见。不过,弟弟既非思想家,也不是诗人,无力影响当今的思潮。所以朝廷虽然将他流放,但也没想将他置之死地。这就和席文皋一样,他就在自己老家的花园里。毫无疑问,寇赈正为自己的同情心感到欣慰,同时认定自己谨遵圣人教诲,为官家秉公办事。

席文皋一边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一边感慨,有时候坎坷劫数乃是命中注定。他们所处的,正是个糟糕的世道啊。

卢琛换了个口气,转身对女孩说道:“说到诗人和骗子,林姑娘所说倒也没错,不过,未知姑娘可曾这样想过:即便在细枝末节上动些手脚,我们也并非一派胡言,而是渴望表达更深层次的真实?”

女孩又脸红了,真是藏不住心思呀。不过她一直扬着头,在场的人里只有她站着,一直在父亲身后。她说:“有些的确是这样。不过,敢问卢先生,有些诗人描写宫娥妓女如何怡然自乐,却不说她们怎样虚掷青春,她们在楼台之上潸然落泪,只因良人抛弃了她们,这些诗人又算什么呢?有人相信这就是那些女子的真实生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