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14/19页)

道路突然在半山腰中断,消失在沙土覆盖的山谷中,然后蜿蜒穿过山坡上那些歪脖松树。希瑞离开路面,为从高处审视周围,她爬上了陡峭的山坡。这一来,她就能摸到散发着甜香气息的潮湿树叶……

她下了马,把缰绳挂到一棵树的断枝上,缓缓穿过覆盖整座小山的刺柏。小山另一边是片开阔地带,在密林中格外显眼——无疑是场肆虐的大火留下的,但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因为空地里没有发黑或烧焦的树干,到处都绿意盎然,长着矮小的桦树和冷杉。在她目力能及之处,路线似乎畅通无阻。

而且安全。

他们在怕什么?她心想。松鼠党吗?可他们有什么好怕的?我就不怕精灵。我又没对他们做过什么。

精灵。松鼠。松鼠党。

在桥头堡,被杰洛特赶走之前,希瑞瞥见了那些尸体。她对其中一具记得尤其清楚——他的脸上盖着头发,粘连着发黑的血,脖子不自然地扭曲,面孔上凝固着骇人的狰狞表情,上唇后露出又白又细的牙齿,半点都不像人类。她还记得那个精灵的靴子:破破烂烂,长及膝盖,底部饰有花边,靴帮上扣着好些铸铁搭扣。

两个精灵杀了人类,又在战斗中死去。杰洛特说必须保持中立……亚尔潘又说做事要无愧于心,免得将来求人原谅……

她踢散一块鼹鼠的土堆,用脚跟踩着沙土,陷入沉思。

谁该乞求谁的原谅呢?

松鼠党杀戮人类。尼弗迦德人在资助他们,利用他们,煽动他们。尼弗迦德人。

希瑞没忘辛特拉发生的事——尽管她很想遗忘。恍惚、绝望、恐惧、饥饿与痛苦……很久以后,河谷地区的德鲁伊找到并接纳她之后,又多了冷漠与麻木。在她的记忆中,当时的事仿佛笼罩着一层迷雾,她只希望自己再也不要想起。

可它们还是会回来。回到她的脑海,钻进她的梦中。辛特拉。雷鸣般的马蹄声、野蛮的呼喊声、尸体、火焰……头戴羽翼盔的黑骑士……以及之后……河谷地区的小木屋……大火烧黑的烟囱竖立在焦黑的废墟中……废墟旁边,一口完好无损的水井旁边,有只黑猫正在舔舐身侧的可怕烧伤。水井……水泵……水桶……

满满一桶血。

希瑞抹把脸,吃惊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是湿的。女孩擤擤鼻子,又用袖子擦掉眼泪。

中立?冷漠?她想尖叫。猎魔人要冷漠地袖手旁观?不!猎魔人必须守护民众,保护他们不受林地矮妖、吸血鬼和狼人的伤害。不仅如此,他还必须保护人类不被任何一种邪恶所伤。而在河谷地区,我见识到了邪恶。

猎魔人必须守护和拯救。保护人们不被人吊在树上,被刀剑刺穿,慢慢流血而死。保护漂亮女孩不被人绑在木桩上,强行分开双腿。保护孩子们不被人屠杀,然后丢进水井。就连点燃的谷仓里,眼看要被烧死的猫儿都值得保护。所以我才想成为猎魔人,所以我才会拿到这把剑:为保护索登和河谷地区的人们——因为他们没有剑,不懂步法、侧身、闪躲和转体。没人教过他们如何战斗。面对狼人和尼弗迦德侵略者,他们既脆弱又无助。他们教我战斗,是为让我守护无助之人。这才是我要做的。我绝不会保持中立。我绝不会冷漠。

绝不!

她不知自己先察觉到了哪一点——是突然像冰冷的阴影一样笼罩住森林的寂静,还是她眼角余光捕捉到的动作。一瞬间,她本能地作出反应——这是她在逃离辛特拉时,在河谷地区的森林里为保命而学会的反应。她趴倒在地,爬到一棵圆柏树下,不再动弹。但愿马儿也能保持安静,她心想。

山谷另一边,有什么东西又动了一下:她看到树叶间浮现一道模糊的轮廓。有个精灵在灌木丛中警惕地朝外打量。他掀开兜帽,四下张望片刻,竖起耳朵,然后无声而迅速地走上山脊。在他身后,另有两个精灵探出身子。随后,其他精灵也动了。他们数量众多,排成一条直线,其中半数骑在马背上——他们放慢速度,在马鞍上坐直身子,显得专注而警惕。有那么一瞬间,她清楚地看到了他们所有人。在彻底的寂静中,在明亮天空的映衬下,他们鱼贯走入林木间一道光线明亮的开口——然后,他们不见了,融入蛮荒森林散发微光的阴影。他们就像鬼魂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没有一匹马跺脚或喷出鼻息,精灵和马也没踩到任何一根树枝。悬在他们腰间的武器甚至没发出叮当的响动。

他们消失了,但希瑞没动。她还趴在圆柏树下的地面上,尽可能放轻呼吸。她知道,受惊的鸟和野兽会暴露她的位置,而任何声音或动作都可能让鸟和野兽受惊——即便是最微小、最谨慎的动作。直到森林彻底安静下来,就连精灵消失之处的树上,喜鹊也开始唧唧喳喳,她才爬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