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玫瑰与钻石(第5/11页)
钻石将真名列表配上自编曲调后,背诵得快多了,但如此一来,曲调便成为真名一部分。他会放声清唱,声音已恢复为强劲沉厚的男高音,这让铁杉皱眉,因铁杉家非常安静。
大多数时间,学生应与师傅共处,或在摆放智典与真字书籍的房间内,研习真名列表或睡觉。铁杉笃行早睡早起,但钻石偶尔会有一时辰空档。他总到港边,坐在码头旁或港口边台阶上,想着黑玫瑰。他一走出房子,远离铁杉师傅,便开始想着黑玫瑰,一直想,几乎不含杂念。此事让他略感惊讶,他以为自己应该想家、想妈妈。他的确经常想着母亲,也经常想家,尤其在吃过一顿寒伧冷豆粥当晚餐,躺在空乏狭窄房中褥榻上时——铁杉这位巫师过得不如阿金想象中奢华。钻石从未在夜晚想着黑玫瑰。他想着母亲,想着明亮房间及温热食物,一首曲子或许会进入脑海,他用心里的竖琴练习演奏,渐入梦乡。只有在码头边,望着港口海洋、石码头、渔船时,只有在户外,远离铁杉及屋子时,黑玫瑰才会进入思绪。
因此,他珍视自己的自由时光,仿佛真正与她会面。他一直爱着她,却从未明白自己爱她胜过任何人、任何事物。在她身边,即使只是在码头边想着,他才活着。在铁杉师傅屋子及身边时,从未感到全然活着。他感到有一部分死去。不是死亡,只是有一部分死去。
几次,坐在港口边台阶上,听着肮脏海水冲刷脚下台阶,海鸟与码头工人的喊叫交织成微弱、变调的音乐,他闭上眼,看到爱人在眼前如此清晰、如此贴近,不禁伸出手碰触她。如果只是在想象里伸手,如同演奏心中竖琴,他的确碰触到她:他感觉她的手就在自己手里,她的脸颊温暖而沁凉、丝滑而粗糙,贴着自己的嘴。脑海里,他对她说话;脑海里,她回答。她的声音,沙哑的声音念着他的名字:钻石……
可是走在回南港的街上,他便失去她。他发誓要将她留在身边、要想着她、当晚要想着她,但她悄然而逝。他一打开铁杉师傅的家门,就背诵真名列表,或因时常感到饥饿而想着晚餐吃什么。等到自己有一时半刻能再跑回港口,才能再想着她。
因此,钻石开始感到这些时辰是与她真实的相会,为此而活,却要到双脚踏上石子路,眼睛看到港口及远程海天一线,方知自己为何而活,接着,忆起值得回忆的事。
冬季过去,温暖晚春接着寒冷早春来到,车夫带来母亲的信。钻石读后,将信拿给铁杉师傅,说:“我母亲在想,我今年夏天能否在家度过一个月。”
“可能不行。”巫师回道,然后似乎注意到钻石,便放下笔,说:“年轻人,我必须问你愿不愿意继续随我修习。”
钻石不知该说什么。任凭自己选择的念头,未曾浮现心头。“您认为我应该吗?”钻石终于问道。
“可能不该。”巫师道。
钻石以为自己会感到放松、解脱,却发现觉得挫折、羞愧。
“我很抱歉。”他说,带着相当的自尊,让铁杉抬头瞥了他一眼。
“你可以去柔克。”巫师道。
“去柔克?”
男孩张口瞠目,这模样惹恼铁杉,虽然铁杉明白自己不该如此——巫师一向惯于年轻一辈骄矜自信,若有谦逊,必定是随年纪而增。“我说,柔克。”铁杉的语调说明自己不习惯必须重述。接着,因为这男孩,这个耳根子软、受宠、爱做梦的男孩,以毫无怨尤的耐心赢得铁杉喜爱,所以铁杉大发慈悲,说道:“你应该去柔克,否则就找个巫师,学习你需要的智识。当然,你需要我能教你的事物,你需要真名。技艺始于真名,终于真名。但这不是你的天赋,你不擅长记忆真字,你必须奋力加以锻炼。但显然你的确有能力,需要培养、管束,这点别人会比我适任。”可见,无论多么不可能,有时谦逊也会衍生谦逊。“如果你想去柔克,我会写封信让你带去,请召唤师傅特别照顾你。”
“啊。”钻石叹道,大为震惊。召唤师傅的技艺可能是魔法技艺中最诡谲也最危险的。
“也许我错了。”铁杉以冷淡平板的嗓音说道,“你的天赋可能在形意。也可能在塑形及变身这种平凡技能。我不确定。”
“但您是……我真的……”
“当然。年轻人,你自知的能力,真是少见地迟钝。”这话说得严厉,钻石硬了点骨气。
“我以为我的天分在音乐上。”他说。
铁杉随手一挥,打散这念头。“我说的是真正的技艺。现在,我要对你坦白。我建议你写信给父母,我也会写信给他们,告知你将前往柔克学院的决定。如果你决定去,或者去大港看看那里的驻城法师愿不愿意收你,带着我的推荐函,应该可行。但我不建议回家探望。家人、朋友,诸如此类的羁绊,正是你需要脱离的。从今,尔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