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老鼠(第3/5页)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这般脆弱、病容消瘦,会雇用他的人无非出于同情或残忍,而就算得到工作,他也做不来。
“路上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平静了,”她说:“最近几年,到处都有小偷跟匪帮。镇生那家伙叫那些人是‘外地来的混混’,但无论如何,单独旅行已经不安全了。”
她透过暮色看着他的反应,突然惊觉:从来毋须惧怕旁人是何种感觉?需要学习如何害怕又是什么感觉?
“欧吉安也到处……”他开口道,又抿住嘴,他想起欧吉安是法师。
“岛南边,”恬娜说道:“很多人放牧,绵羊、山羊、牛群都有。他们会在长舞节前把牲口赶上山放牧,直到雨季开始。他们经常需要赶牧人。”她喝口酒,尝起来像龙的名字。“但你为什么不能待在这里?”
“不能待在欧吉安这儿,他们必定先来此找我。”
“他们来了又如何?他们会要你做什么?”
“成为我曾是的那人。”
声音中的凄寥让她一凛。
她沉默,试图忆起握有力量、身为被食者、峨团陵墓第一女祭司的感觉,然后失去一切、抛弃一切,成为只是恬娜,只是她自己;她回想曾经站在女性生命巅峰,有夫有子,然后失去一切,年华老去,沦为寡妇,毫无力量。但即便如此,她依然觉得自己不了解他的羞耻,或耻辱带来之痛苦。或许只有男人会如此感受,而女人习于羞耻。
或许蘑丝阿姨是对的,核肉消失时,壳也空了。
女巫之言,她想。为了转移他跟自己的注意力,也因为温润炙热的酒液让她的思绪、舌头更为急躁,她说:“你知道吗?我想过那时欧吉安愿教导我,但我不肯继续,却找个农夫嫁了,我那样做时就想——我结婚那天还在想——格得听到可会气极了!”她边说边笑。
“的确。”他说道。
她等待。
他说道:“我很失望。”
“生气?”她说。
“生气。”他说。
他为她斟满酒。
“我当时还有力量,能识得力量。”他说:“而你……你在那可怕的地方,那座大迷宫,在那黑暗中发光……”
“好吧,那你说,我该拿我的力量和欧吉安试着教导我的知识怎么办?”
“用。”
“怎么用?”
“像魔法技艺的用法。”
“谁用?”
“法师。”他略带痛苦地说。
“魔法意谓巫师与法师的技术、技艺?”
“还能有什么意思?”
“永远只能有这个意思吗?”
他思索,抬起头来瞥了她一、两眼。
“欧吉安在火炉那边教导我古语字词时,”她说:“它们在我口中就如同在他口中一样困难、一样简单,仿佛学习我出生前便使用的语言。但其余民间法术、巫力符文、咒语、规则、召唤力量,对我来说都是死的,是别人的语言。我以前常想,你可以给我战服,让我手持长枪、长剑、配羽等等,全副武装,但那都不适合我,对不对?我拿把剑做什么?这样就会让我成为英雄吗?我只会是个穿着不合身衣服的我,连路都走不动。”
她啜一口酒。
“所以我脱下一切,”她说道:“穿起自己的衣服。”
“你离开欧吉安时,他说了什么?”
“欧吉安通常说什么?”
这句话又引出浅影般的微笑,他没说话。
她点点头。
过一会儿,她轻轻道:“他收容我,因为是你将我托付给他。在你之后,他便不想收任何学徒,而为了你、应你所求,他才会接纳一名女子。但他爱我、尊重我,我也爱他、敬重他。只是他给不了我要的,我也拿不起他给的,他知道。不过,格得,他看到瑟鲁时完全不一样,在他过世前一天。力量会识得力量——你这么说,蘑丝也这么说。我不知道欧吉安看到什么,但他说:‘教导她!’然后他说……”
格得等待。
“他说:‘人们会怕她。’然后说,‘教导她一切!别去柔克。’我不懂他的意思。我怎么可能知道?如果我当初留在他身边,我可能会了解,我可能可以教她。但我想,格得会来,他会知道。我那被错待的孩子,他会知道该教她什么、她需要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他非常低沉地说:“我看到——在那孩子身上我只看到——胡作非为的邪恶。”
他饮尽杯中酒。
“我什么都给不了她。”他说。
门上响起敲门声。他立刻无助地转身站起,找寻藏身处。
恬娜走到门口,开了一条缝,还没看到就闻出是蘑丝阿姨。
“村里来了男人。”老妇夸张地悄声道:“好几个光鲜的人从港口来,搭乘人家说来自黑弗诺城的大船。有人说是来找大法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