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缕(第5/6页)

我确信每个宫女都想安公公“没有了”,还因为一件秘事。公主,您请看,我两只手的手心里都有一个唇形的印记。储秀宫里的宫女都有这个印记。这个印记很淡,像是用极淡的墨画在手上,但它却无论如何都洗不掉。这个唇形,不仔细看,不大能看清。我们供养着这个唇。公主,若您见过一种花的话,您就会明白我的意思。您别惊诧,依我看,您迟早是要知道这事儿的。月亮从满月开始走向缺损的每一个夜里,都会有一个宫女,被领去供养一朵花。那不是一朵花,而是一张嘴。这张嘴吸附在我们的手上,吸食我们的血液。我们被警告不能将此事告知第二个人,因此私下里,我们从不谈论。但是,毫无疑问,每个宫女都有这样的经历。我就只说我自己吧。我被蒙着眼,由安公公身边的一个小太监领着,进到一个地方。我被掠去衣衫,跪下,双手平伸。只有一次,我趁小太监疏忽,看到了我是被何物所吸食。那是放在香几上的一张纸,纸上用墨汁勾勒着一朵白描花。我被小太监抓着手停在离这朵纸上花一尺高的地方。一会儿,奇异的事发生了,这张纸猛然升起,吸附在我手心上,像蛇和蝙蝠一样咬住我。有种能量开始在我体内充斥,令我全身震颤,心狂跳不已,像是遭了雷击。

第一次被“雷击”会人事不省,失去知觉。

我身体里的某种东西被吸走了。纸上花落下去时,整个花形变得生气勃勃。在被“雷击”后,我一直以为我眼里出现了幻觉,纸上花忽然有了颜色,从纸上突现,变成了一朵真正的花。在经历三五次“雷击”后,我大概知道,这是一朵需要吸食处女之血的花!但我们从来不知道,也不能问,这朵花是作何用的。我手上残留着血迹,浑身虚弱无力,脑子里有空洞的回音。我从未看清去过的地方,每次,我都会对自己说,这次,我挺不过去了,我会死的。但每一次我都能活着离开。我们都活着,每月一次,将自己的血献给一朵纸上花。公主,您看,我们雪白的皮肤,不仅与我们的精心养护有关,还与被吸食的经历有关。我们的脸色若是不敷粉,就会是一种惨白;敷上粉后,脸上才会是晶亮的雪白色。这种白皮肤只为我们所有,仅仅看脸色,我就会知道一个宫女是否被吸食。从公主您的脸色上看,您并未有被吸食过的痕迹。

储秀宫的每个角落我都不动声色地查看了一遍,却没有发现安公公的瓶子。我心想,这就怪了,这个瓶子一定是放在离太后最近,最容易取到的地方——座位旁边,梳妆台的小抽屉里,香几边,该不会藏在太后的袖子里吧?不会。我百思不得其解,我一边整理太后的被褥,一边凝神想着这些问题,这时,我觉着后脑勺被悬挂在帐子里的香包碰了一下。帐子里挂着许多种香包,香气四溢,对一般人而言,这香气太过浓烈,闻着就会打喷嚏。我闻惯了,在这间屋子待久了,衣服上都是这种香味儿。我揉着被撞疼的地方,心想,香包里全都是些花瓣儿香料什么的,怎会这么硬呢?便仔细看了看那只香包。它比别的香包都大。我伸手摸了摸,心跟着剧跳起来。我摸到一个光滑的东西。我四下看看没人注意,便将香包解下,打开细瞧。里面果然装着个三寸高的瓶子,上面的字是,安德海之瓶。我赶忙将香包恢复原状放回原处,这是太后放在眼皮子底下的东西,不能拿走,只能先将它放回原处。

公主,也就是说,我找到了让安公公“没有了”的办法。可我只是找到了这个瓶子,却并不知晓该如何使用。公主,我从您的眼神里看出,您想要这个瓶子。您见过福锟“没有了”的情形,您知道怎样用它。如果有一天,您想要它,我会听从您的吩咐。

翠缕说完这一番话后,停下来,她的眼神在问,难道你不想杀他吗?

“翠缕,自我从地下花园出来后,就分辨不清哪里是真实,哪里是虚幻,现在,你告诉我,我刚才是在储秀宫里?”

“是,您在储秀宫。”

“我跟太后说了很长一段话?”

“是,您在跟太后说话时,宫女们都退下了,只有我听到了前面的部分。您来时,离开时我都看了时钟,您在储秀宫停了有两个钟点。”

“你是真实可信的?”

“公主,您摸摸我的手。”

我摸了摸。我感觉到手的温度,皮肤的光滑,跟梦里是不同的。

“翠缕,恭亲王可曾来这里见我?”

“不曾。”

“即便如此,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安公公是太后的亲信,我为何要杀了他?你难道不是太后派来试探我的人?”

“公主,将我的手翻转过来,仔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