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俯首甘为孺子牛(第3/3页)
这时史密斯终于低声说:“我太太,生阿衡的时候难产过世。”大约是怕泄露他压抑不住的感情。又是一阵停顿,他一字一字地说:“我很爱她。”很爱她,而他永生不能再见到她。世界自那以后是一片蒙眬的灰。不用细细描述失去的感觉,人人都能够体会那长夜空床的萧索。
安慰的话找不到出口,我只能伸出手去,拍拍他的肩膀。他对我微微苦笑,恢复了镇静,继续说道:“这些年来,我拼命赚钱,唯一的心愿是能让女儿开心,要什么就给她什么,可是,总不如意。”他忽然转头问我一件事,“你记得那天你们带阿衡吃冰棒吗?”我当然记得,我还记得阁下仿佛挨了打。小牙印子脸上留了不少吧?
史密斯叹气:“她就是气我,没让她和你们一起把冰棒吃完。”这位平时英明神武的先生很迷惘,“吃个冰棒而已,家里什么吃的没有?她为什么呢……到底为什么?”
来龙去脉,到此已无须深究。说起来,其实是个多么老套的故事——爱女成痴的父亲,以为物质可以带来最完美的安慰。而孩子真正需要的,也许只是晚晚枕边一个温柔的故事,在平常和气的家庭里,吃一顿有笑有骂的晚餐。最先进的玩具有什么用,最周到的伺候有什么用?倘若四周空空荡荡,世界是冷冰冰的。那可怜的小女孩,在蓝蓝的打骂和冰棒里,羡慕起了我们一家三口的亲热吧。
我忍不住安慰道:“行了,我知道了。你搞出这么多事,也就是想给孩子找点儿乐子吧?”他像被罚站似的,低着脖子点了点头。昂藏七尺,平时也算牛人一头,为儿女折起腰来毫不含糊,脊椎立马一软。我不能不引之为同道:“没事,我也当爹,也给儿子做牛做马。”立刻听到大大不屑地在身后“嗡嗡”了两声,意思是:“小样,什么时候轮到你表功……”
找到了这个共同点,此后的谈话一泻千里,两家亲密程度眼看直奔义结金兰而去。我听他絮絮叨叨,把女儿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津津有味说了又说,咀嚼其中温情况味,不由得有些辛酸:“哎,去叫阿衡起来吧,大家陪她玩儿。”顺带教化了一把,“你以后也多陪陪她,出门就把阿衡放在我家。”三儿在后面应声:“我家保姆多。”
史密斯猛点头:“是的是的,你等着啊,你等等啊。”转身飞奔而去,经过那一群保镖的时候,突然威严地喝道:“看什么看,赶紧叫佣人准备吃的,家里来了那么多客人,要好好招待!”
那些尽职的伙计执行任务的速度前所未有的慢,敢情两家谈判主将惺惺相惜的时候,他们在一边用眼神和我方家电们进行暗战,后者都是好斗分子,用不同的音频一同念叨:我切,我榨,我搅,我叮,我锯,我冻,我抽——微波炉集团军最狠,说:我放射!
那天我们过得很美好,阿BEN和工具房老粗们进行了关于科学应用和实战技术结合的高水平对话,双方都受益不少。它们相互约定去注册一个建筑股份有限公司,前去参加伊拉克地区的重建投标。七搭八百货的来宾们闷得久了,对相同处境的阶级兄弟都很同情,因此策反了史密斯满屋子的立式空调,全体溜出来跳圆圈舞。
最开心的自然是阿衡,在和风里笑得像冰雪融化的高山湖水,她和爸爸一组、小小和大大一组,进行了一轮另类的两人三足赛。一路上奋力争先,不但拉扯得她老爹身上的衣服平空大了两号,对大大和小小的插头线也进行了很不“fireplay”的拉扯。看着她前仰后合的快活样,史密斯好像要冲动得趴在地上哭。而我高兴归高兴,还是很想强烈要求史密斯负责因此带来的一切维修费用……
日暮西山的时候,我们满满当当地坐在史密斯调来的好几辆大卡车上,依依不舍地摇摆着各色爪子归去。下个周末,派对要在我家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