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诺伯蒂是怎么来到坟场的(第6/7页)
“这是个什么东西?”欧文斯太太狐疑地盯着这个黄褐色的东西。
“这是一根香蕉,一种热带水果,外皮可以剥下来,就像这样。”
小男孩诺伯蒂在欧文斯太太怀里扭来扭去,见此,欧文斯太太就把他放到了地上。只见他跌跌撞撞地快步走向赛拉斯,抓住他的裤脚不肯放手。
赛拉斯把香蕉递给他。
欧文斯太太看着诺伯蒂吃香蕉。“香蕉?”她半信半疑,“从没听说过。什么味道?”
“我完全没概念。”赛拉斯说。他只吃一种食物,但不是香蕉。“你可以在这里给小男孩弄张床。”
“我不打算那么做,我和我先生在水仙花田边有座可爱的小坟墓,那儿空间很大,足够养育这个小家伙了。再说,”欧文斯太太担心自己拒绝赛拉斯的好意不太妥,便客气地说,“我不想让他给你添麻烦。”
“他不会的。”
小男孩吃完香蕉,弄得全身都是香蕉糊糊。他开心地笑了,脸颊红扑扑的。
“蕉蕉。”他高兴地说。
“真是个聪明的小家伙。”欧文斯太太不禁感叹,“不过破坏力也够强的!弄得这一团糟。唉,你这个小鬼头啊……”她拿掉男孩衣服和头发上的香蕉皮,问赛拉斯:“你说他们会怎么决定?”
“不知道。”
“我不能抛弃他,因为我向他母亲承诺过。”
“我一生中曾有过各种身份,”赛拉斯说,“但从未做过母亲,现在也没这打算。不过我可以离开这里……”
欧文斯太太当即打断:“我不会,我的尸骨在这里,欧文斯先生也是。我永远不会离开。”
“那一定很棒,能有一个归属之地,能有一个家。”赛拉斯的语气丝毫不带伤感,他的声音比沙漠还要干燥,听上去只是在陈述一件不容争辩的事。欧文斯太太没有辩驳。
“我们还要等很久吗?”
“不会太久。”赛拉斯说。但他错了。
山坡上的环形剧场里,大伙儿仍争论得热火朝天,主要原因是卷入这件荒唐事的是欧文斯夫妇,而不是一个轻虑浅谋、轻举妄动的新来者。欧文斯夫妇值得尊重,也得到了大家的尊重,同时赛拉斯主动担当男孩的监护人也有所分量——坟场的人对赛拉斯心怀敬畏,因为他身处这个世界和活人世界的交界地带。可即便如此……
坟场通常没有明确的民主制度,但死亡是绝对民主的,每个死人都有发言权,都要就是否允许这个活人孩子留下来予以表态。这一夜,他们每个人都决心要发出自己的声音。
眼下时值深秋,天亮得很晚。天色尤暗之时,山脚下就传来了汽车发动的声音。活人们正驱车上班,行驶在薄暮中,穿行在薄雾里,而坟场的居民仍在讨论那个突如其来的孩子,商量该拿他怎么办。三百个声音,三百种意见。来自坟场破落的西北面的诗人尼赫迈亚·特罗特正在发表自己的见解,尽管在场者都听得一头雾水。可这时发生了一件事,足以让每一张坚持己见的嘴闭上。这件事对坟场来说史无前例。
一匹高大的灰马[2]缓缓走上山坡。未看到它前,嗒嗒的马蹄声早已传来,夹杂着它一路走来的动静。它穿过矮树林和灌木丛,踏过长满荆棘、常春藤和金雀花的小山坡。这是一匹夏尔马,高达一米九,兴许还不止,完全能载着一位全副武装的骑士冲锋陷阵,可它光秃秃的背上却骑着一个女人。女人从头到脚一身灰,身着仿佛由陈年蛛丝编织而成的长裙和披肩。
她的脸色平静而安详。
他们认识她,坟场的居民们都认识她。在生命告终之时,每个人都会见到这名骑着灰马的女子,从此再也不会忘记。
灰马在方尖碑边停下。东方天空渐渐发亮,黎明前珍珠般的微光让坟场的居民很不舒服,让他们想回到舒适的家中。即便如此,也没有一人动身。他们望着灰马女子,半是兴奋,半是恐惧。死人通常不迷信,但此刻他们注视女子的样子正如同注视圣鸦群的古罗马占卜师,想借此寻得智慧,觅得线索。
她开口说话了。
“死者也要乐善好施。”清脆悦耳的声音如同一百个小银铃一齐奏响,说完她微微一笑。
那匹刚扯起一丛浓密的草、心满意足地大口咀嚼的夏尔马停了下来。女子摸了摸马脖子。灰马掉转身,嗒嗒嗒地迈了几大步,从山坡上腾空而起,缓步跃过天穹。雷鸣般的马蹄声渐行渐远,化作远方蓄势待发的隆隆雷响。不一会儿,它就消失在了视野之外。
至少,当晚亲身经历的坟场居民是这么描述的。争论就此告终,连个举手表决也没有就下了定论:那个叫诺伯蒂·欧文斯的孩子有权在坟场里自由行动。
屠杀之母和准男爵约西亚·沃辛顿陪同欧文斯先生来到老教堂的地下室,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欧文斯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