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6/7页)

达南深吸一口气:“摩亘没说,但从他告诉我的那些事来看,我想我知道。”

“还有岱思呢?至尊的竖琴手?”莱拉小声说,“亟斯卓欧姆是不是杀死他了?”

“没有。”达南说,语气让翠斯丹都抬起了头,“据我所知,他还活着。摩亘说他回赫德之前有几件事要做,这是其中之一。岱思背叛摩亘,把他直接送到亟斯卓欧姆手里,所以摩亘要杀他。”

翠斯丹用双手掩住嘴。莱拉站起身打破脆如玻璃的沉默,转身绊到椅子,然后横越房间一路向前,直到一扇窗横阻去路。布黎·柯贝特说了句什么,声音低得听不清。瑞德丽尽管紧握双手,却仍感觉泪水溢出眼眶,她努力控制声音,说道:“听起来不像他们两人会做的事。”

“没错。”达南·以西格说,瑞德丽再度听见他声调中的冷硬,“摩亘脸上的三颗星来自诞生在这座山里的某个思绪,他剑上和琴上的三颗星早在他出生前一千年就在这里切割制成。我们正逼近末日劫难边缘,而我们对这件事的了解可能也就仅止于此。我已经选择把仅有的希望全寄托在那些星星和来自赫德的佩星者身上,因此同意了摩亘的要求:我的家不再欢迎至尊的竖琴手,我也不再允许他踏进我国土一步。我已经向人民宣布这项警告,也告诉商人,让他们四处传播。”

莱拉转过身来,脸上既无血色,也无泪痕:“他在哪里?摩亘?”

“他说他要去伊莱跟亥尔谈。易形者正在追踪他,他从一地到另一地都费尽心思,不停变换形体,怕他们发现。他在午夜离开我家,一出门就不见了,或许变成一株梣木或一只夜行小动物——我不知道他究竟变成了什么。”达南沉默片刻,又疲惫地说,“我叫他忘了岱思,跟他说反正那些巫师到头来一定会杀死岱思,这世界上有更强大的力量需要他去对抗。但他告诉我,有时候,他躺在那地方无法成眠,心智遭亟斯卓欧姆刺探得枯竭又虚弱时,他只能死命攀附绝望,因为绝望是他所知唯一属于他自己的东西,那些时刻他总听见岱思编奏新曲……亟斯卓欧姆和易形者他多少还能了解,但他无法了解岱思。他伤得很深,心中满是苦涩的怨恨……”

“你不是说他还好吗?”翠斯丹小声说,抬起头来,“伊莱在哪个方向?”

“哦,不行,”布黎·柯贝特坚决地说道,“不可以。何况摩亘现在一定离开伊莱了。你们谁都不可以再往北踏出半步,我们马上沿着冬河下行出海,然后回家。你们每一个都回家。这件事听起来就像一船舱烂鱼那么糟糕。”

一阵短暂的沉默。翠斯丹双眼被头发遮掩,但瑞德丽看见了她下颚坚定、顽固的线条;莱拉的背挺得僵直,就像没说出口的执拗争论。布黎对这番沉默自有他的解读,露出满意的表情。

瑞德丽赶在任何人让布黎希望破灭前开口说:“达南,我父亲一个多月前以乌鸦的形体离开安恩,想查明是谁杀死了佩星者。你曾经看到过他或听到过他的任何消息吗?我想他是要前往俄伦星山,他或许曾经过这里。”

“乌鸦?”

“呃,他——他多少也算是个易形者。”

达南皱起眉头:“没有,对不起。他是直接去那里吗?”

“我不知道。要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向来很困难。但是为什么?亟斯卓欧姆现在一定不在隘口附近了啊。”这时记忆浮现,瑞德丽记起冬河那从隘口流下的沉默灰蒙的大水,从阴暗深处冲出的面目全非、形状难辨的各式死亡。她的声音哽住了,小声说:“达南,我不明白。如果岱思这一整年都跟亟斯卓欧姆在一起,至尊本人为什么不警告我们小心岱思?如果我告诉你,我们打算明天出发,穿越隘口到俄伦星山跟至尊谈,你会给我们什么建议?”

她看见达南抬起一只手,做了个安抚的小手势。“回家吧。”他语调温和,但不肯迎视她的眼神,“让布黎·柯贝特带你们回家吧。”

众人谈完后,达南的女儿薇朵安排她们在塔里几间安静的小房间里住下。瑞德丽在房里坐到夜深。厚重的石块透出寒意,山区的春天还没完全来临。她在壁炉里生起一小堆火,双臂抱膝凝视着扰动不宁的火焰。火光闪烁摇曳,就像她眼中的思绪。她所知的支离破碎的信息从火中浮现,她将之翻来覆去编织成一个个不成形状的形状,一个接一个。她知道,在脚下遥远的深处,有御地者死去的孩子永远坚硬地凝结在记忆中;落在她双手上的颤动火光也许能在私密的黑暗中照见他们的脸,却再也无法温暖他们。那些从同一片黑暗中产生,在达南宅里重见天日、打造成形的星星,在这火光中会散发如疑问般强烈的光芒,但它们究竟在整个庞大架构中占据什么位置,却没有答案。关于那些星星的思绪照亮她的脑海,就像艾斯峻给的那颗蓝白石头;她再度看见那张陌生的脸,总是就快要转过身来,呈现出他的身份。另一张脸出现在她脑海中,是一名竖琴手神秘清癯的脸,是他握着瑞德丽犹疑的手指放在她的第一支笛子上,是他以无瑕的琴声和警醒的心智,担任至尊几世纪以来的使者。那张脸一直是一副面具,那个带着摩亘离开赫德、一路走到毁灭边缘的朋友,其实好几个世纪以来都是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