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井中鱼(第7/12页)

后来老祖遇到一位道士。听那道士说,世上人今生忘记了前世事,大多是以为忘记了而已,倘若某年某月某日在某地碰到某人或看到某景抑或是做了某事,会莫名有熟悉的感觉:仿佛来过这里,虽然以前不曾来过;仿佛见过某人,虽然以前不曾见过;仿佛做过某事,虽然以前不曾做过。绝大多数人也就这种感觉从心头一掠而过,如蜻蜓点水,很快恢复平静。只有极少数人能突然打开记忆,记起前世。

“很多忘记的事情,只是自以为忘记了而已。前世或者今生,又有什么区别?”那道士说道。

听那道士说这话的时候,老祖便想起了那个夜晚捧起井鱼奔跑时的感受,便觉得道士所言不假。

道士走后,老祖一度尝试让马将离记起前世之事,希望由此得知他是如何欠下马将离九百文钱的。如果可以的话,他想看看能不能和马将离在今生和解,不要离别。

只有找到冤结所在,才能化解冤结。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挽救办法。

但从恐怖猫群里逃出的时候,他还想不到要如何挽救马将离。那一刻他要挽救的,只是手中那条可怜的井鱼。

他要把井鱼扔回井里去。只有这样,那些猫才伤害不到她。

老祖奔到后院,忽然头顶上传来一个苍老而颇具穿透力的声音:“这位可是岳州城鼎鼎有名的马师爷?”

老祖吃了一惊:怎么会有声音从头顶上传来?莫非是破庙里的菩萨听了我的责骂显灵了不成?

老祖抬头一看,只见侧面厢房的屋顶上站着一个瘦如仙鹤的人。那人在狭窄的屋脊上站得四平八稳,从容淡定。屋顶的风比院子里要大,他的衣服被潮湿的夜风吹得猎猎发响。他背对着月光,所以看不大清脸。

那人一说话,老祖身后的黑猫就停住了脚步,隐没在破庙的暗处,只有无数双黄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飘浮不定。而白猫已经不见了踪影。

老祖看了看四周,知道这些猫跟屋顶上的人有着必然联系。他仰头回答道:“正是。”

那人在屋脊上走了几步,脚步如猫,悄无声息。他问道:“一条终年见不到阳光的小鱼而已,马师爷为何如此保护它?”

老祖反问道:“一条破庙废井中的小鱼而已,这位高人为何如此大动干戈?”

“哈哈哈……”那人发出干涩的笑声,“不愧为公堂师爷,不喜欢答问,倒喜欢提问!”

“见笑了!守护岳州城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件物什,是我职责所在。”

那人大笑道:“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守护不了,何谈守护其他人!”

老祖愣了一下:马将离讨债的事情除了那天堵在夫人产房门口的两个怪人之外,只有自己和丐半仙知道。这人是如何得知的?莫非这人见过那两个怪人,抑或是碰到过躲避天谴的丐半仙?倘若他碰到过丐半仙,丐半仙为何要将马将离的秘密说给他听?他又为何要找到这里来谋害井鱼?

老祖百思不得其解。

屋顶上那人似乎不急,静静等待屋下的人整理思绪。黑暗中的猫也不发出一声叫唤。

这时,老祖手中的井鱼有气无力地扭了一下。

老祖担心它在手中会渴死,于是朝老井迈出一步。

屋顶上的人轻轻一跃,从上面跳了下来,落在老祖与老井之间的空地上,落地时没有半点声响,仿佛从高处落下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片被风拂下的秋叶。

老祖吃了一惊:此人到底是人是鬼?

“马师爷,你就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你的秘密的吗?”那人轻咳了一声,问道。

暗处的猫眼停止了飘浮,瞪得圆溜溜的,看着老祖,如同镶嵌在黑绸缎上的宝石。

老祖如何不好奇?可是他此时明白了那人的用意,那人见黑猫无法阻止他,便有意拖延时间,意图让变回原形的井鱼在他手中渴死。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什么值得好奇的?”老祖违心地说道。

井鱼在他手里扭动,似乎要从他的指缝间钻出来,就像他小时候捉到的那些鱼一样焦躁不安。她应该是迫不及待要回到水中了。

那人无奈地笑了笑,眉毛一挑,说道:“如果我有方法让你可以守护他呢?”

老祖浑身一颤,差点让井鱼从手里溜出去。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啊!

老祖认真地看了看那人的脸,那是一张苍白如纸的脸,眼窝深陷,两颊无肉,眼睛精光如青年,气色却如花甲老年,加上暮色昏沉,老祖无法看出他的岁数。他的话跟他的岁数一样无法捉摸。料事如神的丐半仙都无法彻底将马将离挽回,这个人又有什么本事可以做到?可万一他确实能做到的话,自己不相信他就会失去也许是唯一的机会。

“我用这个方法交换你手中的鱼,如何?”那人瞥了一眼老祖的手,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