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野物语(第10/15页)

八十四

佐佐木之祖父年约七十,三四年前已亡故。此人年轻时代约为嘉永年间,彼时滨海之地定居之洋人甚多,釜石与山田皆有西洋馆。船越半岛尾端亦有洋人居住。当地民众秘密信仰基督教,远野乡亦有诸多教徒因而遭受磔刑。据前往海滨者所述,外国人经常拥抱、亲吻,至今仍有老人提及此事。海岸地方据说有相当多混血儿。

八十五

土渊村之柏崎,某父母皆为正统日本人之家,却生出两个白人之子。头发、皮肤乃至眼睛,都与西洋人别无二致。如今年二十六七,家中务农,口音亦与当地人迥异。声音细且尖。

八十六

土渊村中央乃小字本宿,为村公所与小学所在地。此地有人名唤阿政,开豆腐店为业,现年三十六七。其父病重弥留时,与本村隔着小乌濑川的小字下栃内村正大兴土木。某日傍晚正当固定地基,阿政之父独自前来,逐一问候众人,又说:“打地基是吗?我也来帮忙。”语毕,便加入工作了一会儿,直至天色渐晚,方偕同众人返家。之后众人察觉有异,想道:“他此时病重,怎能来此?”事后方听闻,当日乃阿政之父病逝之日。众人前去吊唁,提及此事,得知老翁出现时,正是即将咽气之际。

八十七

此乃远野町之豪门,唯姓名已不复记忆。其家主病重,生命垂危之际,突然造访菩提寺。住持郑重接待,并奉茶闲谈。不久即告辞离去。住持察觉有异,遣小沙弥跟随其后,一探究竟。只见此人出门后朝家里方向走去,转过街角便不见踪迹。当时于街市之中,亦曾有他人遇见此人,凡所见者,皆亲切问候,一如往常。尔后却听闻此人已于当日晚间往生,故当时全无外出可能。寺院为确认此人造访时是否饮茶,探看茶碗放置处,才知全部茶水皆泼洒于榻榻米之接缝。

八十八

以下亦为类似之故事。土渊村大字土渊之常坚寺隶属曹洞宗,为远野乡十二寺之触头。某日傍晚,村民某某自本宿来此,途中巧遇某老人。传闻老人大病已久,便问道:“何时痊愈的?”老人答:“这两三日舒坦多了,正要去寺里听法呢!”两人一同来到寺院门前,又交谈几句方道别。常坚寺住持见老人前来,特地出迎,并奉茶招待。闲话家常后便离去。住持亦遣小沙弥随后探看,未料老人一出门旋即消失。小沙弥吃惊,禀报住持。仔细一看,方见茶水全都泼在榻榻米缝里,老人已于当日过世。

八十九

自山口往赴柏崎,须绕过爱宕山麓。沿途之松林,始自田圃尽处,绵延至柏崎民家,便是一片杂树林。爱宕山顶有一小祠,参谒之路在此林间。登山口有一鸟居,二三十棵古杉林立,旁边另有一空荡荡之祠堂。堂前矗立一石塔,其上刻有山神*二字。传说此处往昔多有山神出没。和野某青年有事前往柏崎,傍晚路过此地,忽见一身高丈余者下山。好奇之余,便隔着树林,注视其脸部,一边向其走近。两人在转角处相遇,对方状甚意外。只见其脸色通红,眼光熠熠,面容写满惊异。青年方知山神是也,旋即转身,朝柏崎村狂奔而去(*:远野乡山神塔甚多。人们往昔多于此处遭遇山神或受其作祟,故多建石塔,以求宽宥)。

九十

松崎村有山名为天狗森,山麓有桑田。某日,村中某青年下田劳作,因困意难当,便在田埂坐下,打起盹来。此时,却倏然出现一赤脸巨男,此青年不多思虑,且平日即爱好相扑,见陌生大汉挡路,又状似轻蔑地低头俯视,便心生不悦。不觉起身,质问:“来者何人?”不料对方毫不搭理。青年向来自诩力大无穷,愈发上火,想给他点颜色瞧瞧,便使劲扑过去。怎知才碰上对方,自己就被甩飞,旋即失去意识。待傍晚醒转时,男子当然已经消失。返家后向家人说此遭遇。直至是年秋天,众多村人牵马至早池峰山腰割萩草。临去之际,独不见此男子踪影。众人忧心,便分头寻找,却见男子已死于深谷,且被拔去一手一足。此事距今已有二三十年,深知此来龙去脉之老人今犹健在。古来天狗森有许多天狗,乃众所周知之事。

九十一

远野町有男子颇熟悉山中之事,其原为南部男爵家之鹰匠,对早池峰、六角牛之一草一木,形状所在无不知晓,街众唤其诨名鸟御前。上年纪之后,某日偕一同伴入山采菇。此人以善泳著称,能持稻草、槌子入水,于水中编制草鞋后方出。远野街市与向山之间有猿石川相隔,二人自向山出发,登上较绫织村之奇岩“续石”稍高之山,便分道扬镳。鸟御前继续上山,时值秋日傍晚,远远望去,西斜之夕阳仅高出山稜四五间。此时,意外看见一对红脸男女立于巨岩之后交谈。见鸟御前走近,张手企图制止其往前行。然鸟御前不予理会,继续前进,女子遂紧贴男子胸前。此时鸟御前方察觉对方并非人类,但其生性戏谑,见此,便想捉弄对方。因此便自腰间抽出短刀,做出准备攻击之态。未料红脸大汉抢先抬腿踹向他,鸟御前旋即不省人事。同行男子四处寻找,才于谷底发现已失去意识的鸟御前,将他救起后带回。鸟御前道出事情原委,因未有过如此诡异遭遇,感叹或将为此丧命也未可知。更请对方切莫说与人知。之后病了三天,便告身亡。家人对其死因万分不解,前去请教山中修道人士,名为花严院。答曰:“鸟御前于山神行乐之际,闯入打搅,因此受其作祟而死。”此人亦为伊能先生等人之旧识。距今已有十数年之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