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夜】目竞(第8/10页)
不,就连揭穿连礼二郎都无从得知的礼二郎的秘密时,这位友人都不动如山,语气也是一派淡然。这个人用一种告知对方肩头沾到灰尘般的态度,道出脱离常识的破天荒事实。
当时礼二郎作何反应?是不是只是一脸古怪?当时中禅寺扬起一边眉毛,说:
“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不可思议的事啊,学长……”
然后他接着说,要论不可思议,一切都不可思议吧。
也就是说,无论有多么不同,都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只要本人不感到困扰,那都是小问题吧。
——就跟父亲一样。
平时总是一张臭脸的中禅寺,虽然与云淡风清的父亲截然不同,面对事物的态度却有几分相似。原来并非漠不关心,而是因为不管碰上什么事,都视为理所当然,所以也不感到惊讶吧。简而言之……
——这家伙也是傻瓜一个。
一旦得知对方是个傻瓜,礼二郎顿时与他交心,变得亲密。
学生时代,他们一起干了许多荒唐事。战时相隔两地,音信杳然,但幸而两人都活着回来了。生还以后,他们便频繁见面。
“可是——”
那鱼看到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关口说:
“鱼的眼睛长在身体两边,对吧?我一直以为那就像鱼眼镜头一样是广角,可以同时涵盖前后呢。”
“应该是吧。”
中禅寺冷淡地回答。
被矮桌挡住,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肯定是一张臭脸。
“鱼会前进,也可以察觉来自后方的敌人。不过没人知道鱼看到的景象是什么样子的。鱼的视力应该不好,但似乎具有十分卓越的动态视力。不过这也是从鱼的反应得到的推测而已。鱼在水中看到的世界是什么模样,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吧。”
“不会知道吗?”
“不会吧。我连你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我没办法窥视你大脑里面啊——中禅寺说。
唔,说得也是吧。
“倒是怎么会突然提起鱼的眼珠?”中禅寺讶异地问,“虽然我们聊起天来没头没脑,也不是这一两天的事了。”
“因为我想起来了。”礼二郎应道。
“观鱼室,是吗?对了,观鱼室不是令尊自创的词,恩赐上野动物园也有同名的设施。也有人说它是日本第一座水族馆,不过我也没见过,不知道规模如何。我去过箱崎的水族馆……”
比那里漂亮——礼二郎回答:
“玻璃是透明的。我也去过好几次浅草公园水族馆,那里太糟糕了。”
“以前是演艺场的地方,对吧?那里在很久以前……战前就闭馆了吧?”
“闭馆前我去过好几次。浅草水族馆的二楼是演艺场,但隔壁的木马馆二楼以前好像有昆虫馆。昆虫馆在昭和初期好像就倒了,所以我没见过,但我爸喜欢虫子,所以觉得扼腕。”
儿子则喜欢鱼呢——关口说:
“你是被那个有钱人家水槽里的鱼给迷住了吗?”
“才不是被迷住。”
鱼根本没在看礼二郎。如果鱼在看……
看得到他吗?他们那么近地眼对着眼……
不,鱼什么都没在看。它们一定只看得到对自己来说必要的东西。所以鱼根本没看到礼二郎,只有礼二郎在看鱼。不管怎么看,都看不到多余的东西。
所以他才喜欢。
喜欢……鱼的眼睛。
“对了,你又……”
开始看见了呢——中禅寺声音低沉地说。
4
那是终战几天以前的事。
礼二郎迎面被照明弹的闪光给笼罩了。
一切变成一片纯白,紧接着化为一片漆黑。
他失去视力了。
后来的事,他记得不是很清楚。他被搬进某个地方,有人对他做了什么。当然,他觉得应该是被送进有医疗设备的场所,接受治疗,但不是很清楚。
不是因为看不见。
而是因为看到的全是不必看到的东西。
礼二郎应该是躺在床上。
却不知为何举起枪来,或击发大炮,或遭到轰炸。杀人或被杀。虽然不管是开枪还是刺人,手中都没有感觉;中枪或被刺中,也不痛不痒。
首级横飞,手臂被扯断。
或皮肉焦灼,浑身浴血。
或四周变成一片火海。
或落入漆黑的水中几乎溺毙。
自己的眼睛是谁的眼睛?
咕噜咕噜地沉入海中。
刹那间,鱼游了过去。他不是在海中,而是躺在床上。
但是,他看到了鱼。
——啊啊。
好想像那鱼一样,无止境地游下去,他想。
只是被抬进来的伤病兵的记忆流入脑中罢了吧。但当时的礼二郎无法理解。他没办法那么冷静。因为他不断反复经历着宛如置身炼狱的不愉快的荒谬体验。不,他根本没有体验。礼二郎只是躺着。明明只是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