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拾肆夜】鬼童(第7/10页)
我只是在假装。
妈,快点打起精神来,快点好起来,快点痊愈继续工作吧——虽然说出口的话是真心的。
但那是因为这样比较轻松。
如果事与愿违的话……
我是不是希望这种状况快点结束?不,一定是的。因为那样一来,我也可以下定决心了。
所以,那天早上。
不,也不到早上,那是黎明。
我明明听到母亲显然痛苦不堪的声音,明明看到母亲在幽光中挣扎的身影,我……
却什么也没有做。
我只是躺着,从卧室里……
呆呆注视着母亲一步步死去。
我见死不救。
当然,我也无能为力。就算火速赶去叫医生,也不可能来得及。附近的医生已经形同放弃母亲,就算把医生叫醒带来,就算真的赶上了,我也不认为医生能让母亲起死回生。我觉得母亲迟早都要一死。不过,应该不是那种问题吧。
简而言之就是心意的问题。说什么来不及所以什么也没做,而也真能见死不救的我,果然不是人。即使太迟了,即使做错了,就是忍不住要设法,这样的态度,我觉得才是身为一个人正确的样貌。
母亲大概痛苦了三个小时。
然后她安静了。
啊,她死了,我心想。
只是这样。
我在与平常相同的时刻,只收拾了自己的被褥,像平常那样洗脸。
后来好几个小时……我什么都没做。我寻思着我该做什么,时间不断流逝,中午过去,然后我才慢慢吃起冷饭。就连回想,我都觉得太残酷了。
虽然觉得残酷。
——可是没办法啊。
毕竟我不是人。
4
葬礼结束了。
人们吵吵嚷嚷地进屋来,为母亲更衣、立起屏风、摆设祭坛。
吊唁者陆续来访,向我致哀,烧了香,送了奠仪。和尚现身诵经敲钲说教。然后母亲被抬出去,进焚化炉里烧掉了。
我真的什么也没做。不只什么也没做,几乎连话也没说。但每个人都对我亲切、同情,而消极的我因为消极,甚至显得悲剧。
看起来如此。
即使身为丧主的我什么也不做,事情也一样样完成了。
死亡登记、守灵安排、纳棺出棺火葬,所有大小杂事都顺利进行,一眨眼母亲就被装进骨灰坛了。有牌位,上头也取了法名。我只是照着旁人说的去做。接下来只是垂着头,不停地应声点头。
也没有强烈的情绪起伏。
就好像在看电影。
唯独确实的一点是,毫无现实感。
就像完全不触动人心,闭着眼睛就会过去的祭典。母亲,我唯一的母亲过世了,却跟一场骤雨没两样。
——没了她也无所谓。
我的身边。
我以外的人。
不停地转来转去。
世界运转着。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我心想,即使我不在,也会有人替母亲好好送终吧。
我是个木头人。
就像根没用的木头。
而许多人对着这根木头致哀。
真可怜,一定很难过吧,一定很伤心吧,真同情,太悲惨了;不要输,要加油,振作点,要连过世的人的份一起活下去,接下来就轮到你打拼了。
意思我明白。
但我不懂,我并不可怜也不值得同情。毕竟我连哀伤都感觉不到。就算叫我加油,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他们为母亲哀悼,我很感激,但就算同情我,我也无言以对。毕竟再怎么说——
我都不是人。
同情不是人的家伙,也只是白同情。
每个人都错看我了吧。我并不是需要人来同情的状态。不,我绝对不是一个值得别人同情的人。我是个人渣。我是个对母亲见死不救,在母亲的尸首旁吃饭的人渣。我反倒应该被轻蔑、被唾弃、被疏远。
每个人都错了。
所有的人都……上当了。
但我没有要欺骗旁人的意思,因为我也没有刻意隐瞒我不是人的事实。
我只是沉默。
每个人都贸然断定。
用自己的尺度来看我。
若是以他们的尺度来看,我应该不折不扣就是个人吧。
因为看起来像人,连和尚都会对我说教。
他相信我是人,才会对我说教吧。如果是人,神佛的功德应该也有所护佑,但对于一个不是人的家伙,不可能有任何作用。
对不是人的家伙,说教是对牛弹琴。
宝贵的经文比致哀更无法传入我的心,我连那是在说什么都听不懂,我只是假装在听而已。
装傻瓜。
假愚直。
只要这样,看起来似乎就像个人。
我是个伪装成可悲愚者的非人者。不是狐假虎威,而是抢走了牛的功劳的虫子。
牛很有用。我只是利用了牛那愚直温厚的家畜良好形象。剥掉牛皮,底下却是毫无用处的蝼蚁。牛的内在其实塞满恶心的毒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