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崖高人远(第7/16页)
木婉清心道:“我杀他不得,惟有自尽。”向段誉使个眼色,叫他赶快逃生。段誉摇了摇头,只见南海鳄神钢髯抖动,“嘿”的一声,伸出鸡爪般的五指,便去抓她面幕。
木婉清一掀袖中机括,噗噗噗,三枝短箭如闪电般激射而出,一齐射中南海鳄神小腹。哪知跟着拍拍拍三声响,三枝箭都落在地下,似乎他衣内穿着甚么护身皮甲。木婉清身子一颤,又是三枝毒箭射出,两枝奔向他胸膛,第三枝直射面门。射向他胸膛的两枝毒箭仍是如中硬革,落在地下。第三枝箭将到面门,南海鳄神伸出中指,轻轻在箭杆上一弹,那箭登时飞得无影无踪。
木婉清抽出长剑,便往自己颈中抹去,只是重伤之后,出手不快,南海鳄神一把抢过,掷在地下,嘿嘿两声冷笑,说道:“我的规矩,只是不杀无力还手之人,你射我六箭,那是向我先动手了。我要先看看你的脸蛋,再取你小命。这是你自己先动手的,可怪不得我坏了规矩。”
段誉叫道:“不对!”南海鳄神转头道:“怎么?”段誉道:“你是英雄好汉,不能欺侮身受重伤的女子。”南海鳄神道:“她向我连射六枝毒箭,你没瞧见么?是身受重伤的女子欺侮英雄好汉,并不是英雄好汉欺侮身受重伤的女子。”段誉道:“这还是不对。”南海鳄神怒道:“怎么还是不对?放屁!”段誉道:“你的规矩,乃是‘不杀无力还手之人’这八个字,是不是?”南海鳄神圆睁豆眼,道:“不错!”段誉道:“这八个字能不能改?”南海鳄神怒道:“老子的规矩定了下来,自然不能改。”段誉道:“一个字都不能改?”南海鳄神道:“半个字也不能改。”段誉道:“倘若改了,那是甚么?”南海鳄神怒道:“那是乌龟儿子王八蛋!”
段誉道:“很好,很好!你没有打木姑娘,木姑娘却放箭射你,这并不是‘还手’,这叫做‘先下手为强’。倘若你出手打她,她重伤之下,决计没有招架还手之力。因此她是有力偷袭,无力还手。你如杀她,那便是改了你的规矩,你如改了规矩,那便是乌龟儿子王八蛋。”他幼读儒经佛经,于文义中的些少差异,辨析甚精,甚么“是不为也,非不能也”,甚么“白马非马,坚石非石”,甚么“有相无性,非常非断”,钻研得一清二楚,当此紧急关头,抓住了南海鳄神一句话,便跟他辩驳起来。
南海鳄神狂吼一声,抓住了他双臂,喝道:“你胆敢骂我是乌龟儿子王八蛋!”叉开五指,便要伸向他头颈。
段誉道:“你如改了规矩,便是乌龟儿子王八蛋。倘若规矩不改,便不是乌龟儿子王八蛋。你爱不爱做乌龟儿子王八蛋,全瞧你改不改规矩。”
木婉清见他生死系于一线,在这如此凶险的情境之下,仍是“乌龟儿子王八蛋”的骂个不休,心想南海鳄神必定狂性大发,扭断了他脖子,心下一阵难过,眼泪夺眶而出,转过了头,不忍再看。
不料南海鳄神给他这几句话僵住了,心想我如扭断他的脖子,便是杀了一个无力还手之人,岂非成了乌龟儿子王八蛋?一对小眼瞪视着他,左手渐渐使劲。段誉的臂骨格格作响,几欲断折,痛得几欲晕去,大声道:“我无力还手,你快杀了我罢!”南海鳄神道:“我才不上你的当呢,你想叫我做乌龟儿子王八蛋,是不是?”说着提起他的身子,重重往地下摔落。段誉只跌得眼前一片昏黑,似乎五脏六腑都碎裂了。
南海鳄神喃喃的道:“我不上当!我不杀你这两个小鬼。”一伸手,抓住木婉清身上所披的绿缎斗篷,嘶的一声,扯将下来。木婉清惊呼一声,缩身向后。南海鳄神扬手挥出,那斗篷飞将起来,乘风飘起,宛似一张极大的荷叶,飘出山崖,落向澜沧江上,飘飘荡荡的向下游飞去。南海鳄神狞笑道:“你不取下面幕,老子再剥你的衣衫!”
木婉清向段誉招了招手,道:“你过来。”段誉一跛一拐的走到她身前,凄然摇头。木婉清转头向他,背脊向着南海鳄神,低声道:“你是世上第一个见到我容貌的男子!”缓缓拉开了面幕。
段誉登时全身一震,眼前所见,如新月清晖,如花树堆雪,一张脸秀丽绝俗,只是过于苍白,没半点血色,想是她长时面幕蒙脸之故,两片薄薄的嘴唇,也是血色极淡,段誉但觉她楚楚可怜,娇柔婉转,哪里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
木婉清放下面幕,向南海鳄神道:“你要看我面貌,须得先问过我丈夫。”
南海鳄神奇道:“你已嫁了人么?你丈夫是谁?”
木婉清指着段誉道:“我曾立过毒誓,若有哪一个男子见到了我脸,我如不杀他,便得嫁他。这人已见了我的容貌,我不愿杀他,只好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