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15/42页)
现诸眼前的,是一间巧夺天工的美好静室。青石光净的壁间,早有前人凿就的灯盏,内贮松油,一根灯芯原本就是燃着,散发出光度适可的一派青绿光华,从而将此一间前人洞府,照耀得十分清晰。
长榻平直,亦为石质,上面铺着一方完整的驼皮,可坐可卧,一片星月,散自左开的一抹横根,望之浑然天成,丝毫不着斤斧痕迹,直此而分得的几许天光,也就分外可人。
君无忌却是无暇细看,匆匆把驼背人平置榻上。他身躯也同自己一般高大,平睡下来,长榻已无多余位置。想到了对方的离奇病情,他便仔细向对方观察过去。
那是一张过于呆板的脸,怪在任何情况之下,其表情都是一样的。君无忌仔细观看之下,由不住大起疑端,忽然心里一动,探手向对方脸上抓去,随着他的手势之下,一张堪称精巧的人皮面具,即由驼背人脸上揭了下来。
这才是对方的本来面目,那是一张颇具英挺个性的脸,高厚的额头上,泌结着密密的一片汗水,长眉遄起,既黑又浓,却是痛苦地蹙着,既高又直的鼻子,恰恰说明了对方倔强自负的个性。可能好几天没刮胡子了,胡碴碴根根直立,总有半寸来长。汗水儿自汩汩不停的淌着,顺脸直下,一直淌进他脖子里。
君无忌压制着内心的震惊,心里虽是大惑不解,眼前却是救人第一,无暇多思。
随手拿过一块布巾,先为他把汗揩拭干净,不意在翻动他的身势之间,又为他发现了一个隐秘,敢情“驼背人”这个“驼背”也是伪装的。那实在是很方便伪装的,不过在宽敞的罩头长衣内,加上一团棉花而已。
一切的伪装去除之后,石榻之上的这个人,直挺挺的躺在那里,既不老丑,更不驼背,年岁看来亦不过和自己相伯仲,约在二十七八之间。
这一切对君无忌来说,实在太过突然。对方这个人,何以要如此伪装自己?其中当然必有原因,任何一个人都有“隐藏”自己的权力,这是他的苦心孤诣,也许“驼背人”的伪装形象,己建立甚久,由于不经意的一场病势发作,却败露无遗,对方醒后有知,将不知是何等沮丧?连带君无忌亦心存尴尬。假面具拆穿了,自不能再还回去。无论如何,眼前救人要紧。
灯下,君无忌再一次的打量着对方,才自发觉到,自己先时对“子露风疸”这类怪症的臆测,井没有错,这人的手脸,凡是露出衣外部分的皮肤,都是那种奇怪的“黄”颜色,色如黄蜡,煞是怕人!
君无忌随即施展内功推按之术,在对方身上拿捏了一阵,直到对方那张黄蜡也似的脸上略略发红,才行住手。只是他双眉紧蹙,牙关紧咬,并未因此而少减痛苦,兀自在昏沉沉之中。
这般推按,极耗体力真元,君无忌纵然内功精湛,亦不禁为之汗下。打量着对方那张黄澄澄的俊脸,他心里想着:我竞是忘了与他服药了。对方方才不是说过了么!他是忘了带药,才会病发至此,那“药”物实是不可或缺,舍此之外,都难以保全他的活命。
这么一想,君无忌此时就动手找药。
那是一种其浓如血的红色药汁,盛装在一只陶器罐子里,内附有一只小小的“竹斗子”,形状一如卖油人用以量油的那种“斗子”,只是比那个更小巧玲珑得多,即使盛满了,也不过五七十滴而已。
既经判定是一种“药”,却又是石室内所能找到惟一的一种药,君无忌便不再怀疑犹豫。当下量了满满一小斗药汁,两指着力,榻上这人便自张开了嘴,君无忌便将药斗内血也似浓的汁液,悉数倒入他嘴里。
接下来便似只有等待之一途了。
君无忌站起来踱向窗口,由此外看,白云悠悠,举手可掬。灿烂星群,更似洒落在河汉天际的无数明珠美玉。天光皎洁、玉宇无声,人的思维顿觉无限空灵……
忽然他感觉到自己的渺小,渺小得简直还不如当空银河沙数的一颗小星星。从而他感觉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孤单与寂寞。习习夜风,透体生寒,一霎间,他的身子像是为大气所胀满,变成了无限的大,大得连整个宇宙都塞满了。转瞬间他却又变小了,小到肉眼不见,几乎化为子虚乌有。从而,即有那滚滚热潮,在躯体内翻涌澎湃,人的魂魄智灵,再一次接受着无情的淬炼……
恍惚中,石榻上的那个人已似有了动静,发出了轻微的呻吟声。君无忌心中一喜,倏地回过身来。
显然是那红色药汁发生了奇异的效果,石榻上的陌生朋友可能就要醒了。灯光迷离里,这个人只是缓缓摇动着他的头颅,脸上的痛苦益形显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