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神食在乡村 第一章 神食的到来(第6/7页)

“孩子在哪儿?”雷德伍德突如其来地问。

她说没听清楚。

“就是我听说过的那个孩子,那个你拿我们的东西喂的孩子——那个两吨重的孩子。”

斯金纳太太手一哆嗦,洋葱掉到地上。“说真的,先生,”她抗议道,“我简直不知道您说的是些什么。我的女儿,先生,就是卡德尔斯太太,她有个孩子,先生。”她激动地行了个礼,又把鼻子歪到一边,装出一副清白无辜的询问的神气。

“你最好让我看看孩子,斯金纳太太。”雷德伍德说。

斯金纳太太领他走向谷仓时,从鼻子后面露出一只眼睛望着他。“当然啦,先生,没准儿有一丁点儿,在罐头盒儿里的,我给了他爸爸,是从养殖场带出来的,或许没准儿有这么一丁点儿,我碰巧,就这么说吧,顺手带了出来。收拾行李急急忙忙地,还有——”

“嗯!”雷德伍德逗了一会儿孩子,说,“嗯!”

他对卡德尔斯太太说,这孩子真是个好孩子。在她看,这话算是说到家了——往后他便不再应酬她。过一会,为了点小事,她离开了谷仓。

“现在你既开始喂,就得喂下去,懂吧?”他对斯金纳太太说。

他猛地转身对着她。“这一次别到处乱撒了。”他说。

“到处乱撒?先生?”

“哦,你心里明白。”

她乱舞着手臂表示自己听到了。

“还没告诉这里的人吧?孩子的父母,乡绅,还有那大宅子里边的人,医生,谁也没告诉?”斯金纳太太摇摇头。

“要是我,我是不会告诉的。”雷德伍德说。

他走到谷仓门口,环顾四周。

从谷仓门口,可以看到在小屋和大路之间,有个五根棍子的拦门,里面是废弃不用的猪圈。再过去是一道高大的红砖墙,上面爬满了常春藤,香罗兰和一种景天科的植物,墙头插着碎玻璃。

墙角那边,黄绿枝叶掩映中,露出了一块阳光照亮的布告牌,它从最初的落叶的浓重色调里突出来,宣告:擅入树林者,依法严惩。树篱缺口处的一段暗影,把有倒刺的铁丝网衬得十分鲜明。

“嗯。”雷德伍德说;接着,他又用更为深沉的调子,说,“嗯!”

随着马蹄匆匆和车轮滚滚的声音,温德姝夫人的灰马进入了视野。马车驶近,他注意到车夫和跟班的脸。这真是个模范式的车夫,他丰满红润,以参加圣礼的庄重气派赶着车。别的人可能对他们自己的头衔和地位发生疑问,他却无论如何蛮有把握——他给夫人赶车。跟班抱起双手坐在他旁边,一脸俨然自信的神气。接着,伟大的夫人出现了,她颇不雅观地戴着帽子,披着斗篷。从眼镜后面向外边窥视。两位年轻的女士也伸长脖子张望着。

牧师正在路那边走过,连忙从大卫式的额头上摘下帽子,可是却没人理睬。

马车走后,雷德伍德背着双手还在门口站了好久。他望着绿色、灰色的高地,望着云絮飘浮的天空,又望着插有碎玻璃的墙。他转身朝向荫凉的室内,在斑驳模糊的颜色之中,看着那伦勃朗式的阴暗背景前面的巨童,除紧裹着的法兰绒外,赤裸着坐在一大捆草上,在玩着自己的脚趾头。

“我开始明白我们做出的事了。”他说。

他在沉思,小卡德尔斯、他自己的孩子和科萨尔的几个孩子在他头脑里混到了一起。

他突然笑了。“老天爷!”像是想起了什么,他惊呼起来。

他醒转来,对斯金纳太太说:“不管怎么样,只要停止喂,他就会受罪。我们至少可以防止这种情况。以后,我每六个月给你寄一罐来。这对他足够了。”

斯金纳太太嘟囔着,好像是说,“照您说的办吧,先生,”还有,“可能收拾行李弄错了。我原想给他吃点不会坏事的。”就这样,她打着手势,身体像是白杨树的叶子一样再度乱舞了起来,那意思就是她听明白了。

显然,孩子一直在不停地长大,不停地长。

“真是的!”温德姝夫人说,“他把这地方吃得小牛都绝了种。要是再有一个小卡德尔斯这样的孩子……”

7

然而,甚至就是在像齐辛艾勃莱这么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异常肥大症的理论在对神食的声讨中,不论是传染还是不传染,都维持不了多久。很快,斯金纳太太便备受种种说法的折磨——这些说法使她只能用还没有掉的那颗牙发出一点谁都听不清楚的咕哝声——这些说法探查着她,梳篦着她,将她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直到最后,她只好依仗没法安慰的寡妇所有的尊严,来抵挡集中于她一身的普遍的责备。她抬起眼睛——这眼睛她极力使之泪汪汪的——看着怒冲冲的大宅子里的夫人,一边从手上擦去肥皂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