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月 3 日(第24/26页)

对于斯塔万格的居民而言,没有任何能够幸存下来的机会。任谁想逃避突然矗立的水墙都是徒劳。绝大多数的牺牲者是被水压死的——水成了水泥——人们什么也感觉不到。那些奇迹般从撞击中幸存下来,却在房屋上摔死或在废墟中被压碎的人,情形也是一样。奇怪的是,撇开那些被困在灌满了水的地下室里的人,几乎没有人是淹死的。即使在那下面,大多数人也是被进水的庞大压力杀死,或是被另外钻进的淤泥埋没窒息而死的。

最后淹死的人都死得很惨,但至少很迅速。

他们之中几乎没有人发现遭遇到了什么。被困者的供氧全被切断,他们的身体漂浮在黑暗低温的水里。心脏的跳动失去了规律,供血愈来愈少,最终停止,同时新陈代谢变得极其缓慢,因此大脑还继续活了一会儿。直到一二十分钟后,最后的脑电活动结束,死亡降临。

又过二十分钟,浪花到达斯塔万格郊区。它分布的面积愈广,汹涌的潮水就愈浅。海水咆哮着穿过街道,谁掉进去,就毫无希望,但大多数房屋暂时经受住了压力,可是谁若因此以为安全了,那就高兴得太早了。因为海啸不光是在到达时散播它的恐惧。

当它离开时,灾难还要更严重。

克努特·奥尔森及其全家在特隆赫姆经历了海浪的后撤,海啸是在几分钟之后到达那里的。

斯塔万格的地理位置像是放在一只展示托盘上似的毫无障蔽,特隆赫姆恰恰相反,坐落在避风的特隆赫姆峡湾里。峡湾两侧有较大的岛屿护卫,另有一座陆岬保护,峡湾向内陆延伸近 40 公里后,才敞开成一座宽阔的盆地,特隆赫姆城就修建在盆地的东部边缘。挪威许多城市和乡镇都位于和水面等高的峡湾内陆边缘或尽头。任何人只要望一眼地图,就会得出这样的结论:即使是百年一遇的 30 米大浪,也无法对特隆赫姆构成真正的威胁。

但事实证明,这个海湾才是死亡的陷阱。

一旦海啸进入海峡或漏斗形的海湾里,水量就不再是从下面堆积起来,而是突然从两侧堆积涌进。数万吨海水挤过一道狭窄的运河,其影响是巨大而难以预测的。群山北侧的松恩峡湾虽长,但很狭窄,两岸是悬崖峭壁,在这里,海浪的高度再次剧增。峡湾沿岸的多数村镇都位于高原的礁石上方。水一直溅到那里,但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

然而,将近 100 公里长的峡湾尾部就不一样了,那里的一座低矮半岛上挤着许多小城和村庄。波涛扩散开来,直到背后的陡峭山峰才将它挡住。浪花因此激起 200 米高,将所有的植物连根拔起,飞落而下,栽进相邻的河流里。

特隆赫姆峡湾比松恩峡湾宽,它的山壁没有那么高。由于它愈向后愈宽,更利于潮水的分散。尽管如此,到达特隆赫姆的浪尖还是将码头扫荡殆尽,破坏了古城的一部分。尼德河漫过河堤,涌进巴克兰德特区和莫乐贝格区。雪崩似的浪花将老房子压塌了。

在教堂街,几乎每一座房子都沦为水的牺牲品,包括西古尔·约翰逊的房子。它漂亮的正墙被压坏了,护墙板破碎,屋顶倒进了崩溃的浪锋里。废墟被冲走,现在,浪花翻滚的波涛,直到撞上挪威科技大学的基墙才削弱了力量,部分潮水停驻,在原地旋转不已,然后开始往回流淌。

奥尔森一家住在教堂街背后的一条街上。他们的房子跟约翰逊的一样,也是用木材修建的,很勉强地顶住海啸的冲锋,颤抖着、摇晃着。房子里的家具倒了,餐具碎了,前面房间的地板倾斜了。孩子们惊慌失措地哭叫,奥尔森喊他的妻子将孩子们带进房间里去。

实际上他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但他想,如果水从前面涌进房屋,后面的部分也许会比较安全。当全家逃到后面去时,他喘着气,大胆地来到前面的一扇窗前向外张望。他脚下的木地板继续弯曲,咔嚓声清楚可闻,所幸没有塌陷。奥尔森抓紧窗框,决定万一再有一道海浪涌向房子,就立即跑到后面去。

他不知所措地望着被摧毁的城市,望着漂浮在漩涡里的树木、汽车和人,听着喊叫声和墙壁倒塌的破裂声。然后连续多次的爆炸使得空气震动,黑红色的云团在港口冲天升起。

那是他这辈子所见过最恐怖的场面。但他还是战胜了震惊,想着如何保护他的家庭。不管他们还会遭遇什么,重点是他的孩子们和妻子能够活下去。

可能的话,还有他自己。

可是,看来潮水停下来了。

奥尔森又向外张望了一会儿,然后小心地走进后屋。他立即就被棘手的问题所包围。他望着孩子们因为害怕而睁大的眼睛,安慰地抬起手,虽然他心里也怕得要命。他说,大概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他们不用担心。当然,结束后的什么都不正常,一切都不正常。他们得想办法离开房子。他想到从屋顶上逃走,逃往未被水淹没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