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阿纳瑞斯(第12/12页)
他没有回答。
“你长得不像他。事实上你长得像我,除了肤色之外。我本来以为你会像帕拉特。我这么猜的。真是奇怪,人居然可以凭借想象做出这样的假设。那么,他以前跟你住在一起?”
谢维克点了点头。
“他很幸运。”她没有叹气,声音却很压抑。
“我也很幸运。”
短暂的沉默。她淡淡地笑了笑:“是啊。我本来可以跟你们保持联系的。你是不是对我很反感,因为我没有跟你们联系?”
“对你很反感?我对你压根就不了解。”
“你了解的。在你断奶之后,帕拉特和我还是把你留在我们身边一起住。我们俩都想要这样。人一生最初那几年是人际交往的关键时期;心理学家已经确切地证实了这一点。只有从小就得到关爱,以后孩子才能很好地适应社会生活……我是想维持这段关系的。我努力想让帕拉特也调到阿比内来。可他那个工种一直不缺人,其他岗位他又不愿意来。他生性固执……最初他还不时写信来,告诉我你的情况,后来他就不再写了。”
“无所谓的。”年轻人说道。这场病让他更瘦了,瘦削的脸上如今布满小汗珠,脸颊还有前额都亮晶晶的,像抹了油。
又是片刻的沉默,随后鲁拉格用她那很有节制的悦耳声音说道:“呃,有所谓的,过去就有,以后还有。不过,是帕拉特一直陪在你身边,见证了你的成长岁月。是他把你抚养成人,尽到了父母的责任,而我却没有。对我来说,工作是第一位的,向来如此。不过,谢维克,我还是很高兴你来了这里。现在,也许我能帮上你一点儿什么了。我有体会,对于初来乍到的人来说,阿比内是很难让人产生亲近感的地方。你会感觉失落、孤立无援,没有小镇子上那种单纯融洽的氛围。我认识一些很有趣的人,你也许愿意结识,或许有些人还能助你一臂之力。我认识萨布尔;我多少能猜到一些你对他、对整个学院的反感。他们支配着一切,需要经历了一些事情之后,你才能知道如何击败他们。不管怎样,我很高兴你来到这里。我现在很开心,以前从未奢望过的开心——一种极度的喜悦……我看了你的书。书是你写的,对吧?否则萨布尔干吗要跟一个二十岁的学生合作出书呢?这个问题已经超出我的能力了。我只是一名普通的工程师。我承认你令我骄傲。很奇怪,是吧?不合情理,甚至有些资产者的意味,好像你是我拥有的某件物品一样!不过一个人年龄越长,就越需要某些安慰,这些安慰并不全是合情合理的。只是为了继续活下去而已。”
他看到了她的孤独、她的痛苦,而且对此愤愤不平。自己居然有这种情绪,他觉得很害怕。这是对忠诚父爱的侮辱,父亲那纯粹不渝的爱是他生命的根基。她在帕拉特需要她的时候弃他而去,现在她有什么权利,在她自己需要的时候来找帕拉特的儿子呢?他没有东西可以给她,也没有东西可以给别的任何人。“如果你能把我也当成是一个数据,”他说,“我也许感觉会更好些。”
“啊。”她说,还是那样柔和而又漠然。她从他身上把目光移开。
病房另一头的那帮老头用胳膊肘相互推来推去,用钦羡的目光看着她。
“我想,”她说,“我这样是在试图占有你。可我这么想的前提是你也可以占有我,如果你想的话。”
他一言不发。
“当然,除了生理之外,我们不能算是母子。”她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淡淡的微笑,“你不记得我,而我所记得的,也只是那个小宝宝,而不是眼前这个二十岁的大小伙子。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不再相干。不过此时此地,我们都是兄弟姐妹。这才是真正重要的,是吧?”
“我不知道。”
她又默然地坐了一分钟,然后站起身来。“你需要休息了。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你病得很厉害。他们说现在你已经基本康复了。我想我不会再来了。”
他没有说话。她说:“再见,谢维克。”一边说一边转过身子。在她说话的时候,他似乎瞥见了——也许只是他一个可怕的想象——她的脸突然变了,突然整个掉了下来,变成了一堆碎片。应该只是他的想象吧。她走出病房,迈着端庄女子所特有的那种优雅整齐的步伐。他看到她在走廊里停下脚步,微笑着跟助理医师说起话来。
她所带来的那种恐惧攫住了他,心里涌上一种感觉,誓言已经遭到破坏,时间也不再连贯。他一下子崩溃了,开始放声哭泣。他努力地想把脸藏到胳膊底下,因为他没有力气翻身。有一个老头,一个病老头,过来坐在他的床沿,拍着他的肩膀。“没事的,兄弟。什么都会过去的,小兄弟。”他嘟哝着。谢维克能听到他的话,也能感觉到他的动作,但却并不觉得安慰。当你感觉糟糕、当你身处墙角的阴暗之中,即便是兄弟也没法给你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