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软(第5/6页)
他一直在等其他人注意到他的反常,发现他杀了人的事实,但就是没人注意。他在一家7-11便利店门口停下脚步,进去买了一瓶佳得乐,对找他零钱的收银员粲然一笑,心想:我杀了人。今天早晨我闷死了我妻子。可柜台后面的老头儿根本没注意到乔纳森脑门上“杀人凶手”四个猩红的大字。
事实上,就在乔纳森咕嘟咕嘟喝着绿色的电解质饮料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自己和柜台后面穿着橙色马甲、背上还印着便利店商标的这个和蔼老头儿并没有什么区别。他甚至觉得可以邀请这个满脸皱纹的男人到家里坐坐,他们可以从冰箱里拿几瓶“肥胎”啤酒喝,要是这老伙计喜欢度数低点儿的,那就喝PBR啤酒好了,总之他想喝什么都行。他们可以起开湿漉漉的啤酒瓶,走进后院,躺在草坪上晒太阳。然后,乔纳森随口提到他死去的妻子还泡在浴缸里,这人就会点点头回应,“对了,我对我老婆也做了同样的事儿呢。你介意我去看一下吗?”
随后,他们俩都回到屋里,站在浴室的门前,仔细观察乔纳森浴缸中漂浮的“白百合”,收银员会重重地点点他那斑白的头,建议说她会希望把她埋到她打理的后院花园里。
因为他自己的老婆当时也一定是这么想的,她就负责打理家里的花园来着。
周一,乔纳森清空了自己的银行账户和银行退休账户,然后将一切都换成了现金——五十和一百的美钞。他把一卷卷的钞票塞进一个邮差包里,就这么带着112398美元的现金走出了银行。这是他一辈子的积蓄,有不法行为换来的报偿,还有理财规划带来的收益。银行柜员问他是不是正在办理离婚,他涨红了脸,点点头说差不多是这样,但她并没有阻止他取空账户,她想的一定是他这么做是要给他老婆点颜色瞧瞧,还挺有意思的。他差点想约她吃饭,直到记起来她为他清点柜台上那些现金的原因才控制住自己。
他回到家,把包往沙发上一扔,拿起电话走进浴室,坐在皮娅身边,准备替自己多赢得一些时间。他给单位打了通电话,告诉他们他妻子家里出了点事情,需要提前请年假和病假,说阿斯泰演示程序没及时交工真是抱歉,拜托纳伊姆来接手此事。他还打电话告诉自己和皮娅的几个朋友,说皮娅家里有急事,飞回伊利诺伊州去帮忙了。他还告知皮娅单位,说等她弄清楚具体该请哪种紧急事假会和他们联系。他告诉皮娅的父母自己要给她一场惊喜的结婚纪念旅行,可土耳其的电话通讯实在是太不靠谱了。就这样,每一通电话都断绝了他人友好问询妻子下落的可能。每一通电话都推迟了大家产生怀疑和发现真相的时间。
他声音平稳得连自己都吃了一惊。最坏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所以也紧张不起来了。他给自己和皮娅买了两张一个月后去柬埔寨的机票。出发地是温哥华,这是为了迷惑别人。他办妥当之后,就给自己倒了一杯金汤力,最后一次和皮娅坐在浴缸里。现在她开始有味儿了,那是因为她的内脏在腐烂,她的肚子里充溢着气体,那是热水对这团死肉的报复。但他还是选择和她一起泡在水里,而且向她道歉,因为他为了重塑自己的人生把她变成了一具死尸。然后他去找加比要回了铲子。
借着街上几盏路灯的光,他将皮娅埋在了后院花园的一小块地下面。他给警察留了张字条,简单讲述了发生的事情,还道了个歉,因为要是最后被捕了,他想拜托法庭原谅他的过失,判他在监狱里待的时间能比种大麻的人少。他在皮娅的坟堆上撒了一些向日葵、罂粟和牵牛花的花籽,心想那个7-11收银员应该会赞同他的选择。
那天夜里,他开车穿过群山。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越过过失杀人与谋杀之间的界限,或者说二级谋杀和一级谋杀之间的界限。不过他也只是想想,并不十分在意答案。这趟旅行按部就班,算是他蹲班房前给自己放的一个长假。真的,这感觉和换工作没什么不一样的,就相当于他开始新工作前的一段休整期。
他在拉斯维加斯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想要翻本的赌徒,卖了汽车,得到了五千美元现金。然后他沿着路继续走,朝着洲际公路和公路那头更广阔的世界前行。
在沙漠中的入口匝道上,他竖起大拇指搭车。他不知道自己的运气能撑到什么时候,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在乎这事儿。他为自己竟然曾为了退休储蓄计划那种微不足道的事儿发愁而感到惊讶。他此时正在通往墨西哥的路上,头上有太阳,脚下有黄沙,耳畔还有宜人的音乐节奏以及……管他什么呢?也许他会被捕,也许他会就此告别过去,迎接神奇的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