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布兰吉(第6/9页)
后来,只剩三根下桅的残枝还竖立在船上,在船员眼中,这和画家眼中一个有三根截肢的人一样丑。布兰吉还帮忙监督船员将剩下所有支桅索及支撑帆与桅的固定索具(静索)放松,绷得过紧的船帆及绳索无法承受这么多冰与雪的重量。即使是惊恐号上的几艘船——两艘大型捕鲸船及两艘小型快艇,还有船长的轻舟,一些侦察船、快活艇、便艇,总共十艘——也都被卸下、翻转、用绳索绑好、罩上防水帆布,存放在冰面上。
现在汤马士·布兰吉在主桅第二帆桁的支桅索上,离甲板二十五英尺,上面只剩一截桅柱可以爬上去,而且任何一条通往第三截(也是最后一截)桅柱的绳梯上结的冰,都比缆索或木头本身还厚。主桅成了一根冰柱,前侧弧面还多覆盖了一层雪。这位冰雪专家叉开双腿,坐在第二帆桁上,试着在黑暗及大雪中向下窥视。下面一片漆黑。不是韩弗把布兰吉交给他的提灯弄熄了,就是别人帮他把提灯弄熄了。布兰吉猜想韩弗不是胆怯地躲在黑暗中,就是已经死了,不论是哪一种情况,他都帮不上忙。在帆桁支桅索缆索上如鹰展翅的布兰吉朝他左方看过去,他发现大卫·雷斯负责守卫的船首还是没有亮光。
布兰吉睁大眼睛想看他正下方的那只东西,但是下面有太多东西在动:破帆在黑暗中拍打,小木桶在倾斜的甲板上滚动,零落的板条箱在滑动。他唯一能看出的是有个黑团向着主桅移动过来,把好几个二三百磅重的盛沙桶击打到一旁,好像它们是瓷瓶一样。
它没办法爬上主桅,布兰吉想。他可以经由他叉开的两条腿、胸部及胯下,感觉到帆桁的冰冷。在他薄薄内衬手套下面的手指开始冻僵。他的威尔斯假发和羊毛围领保温巾已经不晓得掉到哪里去了。他张大耳朵,等着听前舱口被猛然翻开及船员们大声叫喊的声音,观看救援队提着提灯、带着武器冲到甲板上。但是隐藏在狂舞风雪背后的船首,竟还是一片黑暗的死寂。它已经将前舱口封起来了?至少它无法爬上主桅。没有这么大的东西能爬树。没有白熊——如果它是一只白熊的话——有爬树的经验。
那只东西开始爬上主桅。
当它用爪子猛击桅柱时,布兰吉可以感觉到主桅在震动。它在往上爬时,他可以听到掌击、刮抓及咕哝的声音,一种厚实、低沉的咕哝声。
它在往上爬。
只要它把前臂举高到头上,那东西很可能就可以碰触到第一根帆桁断裂的残根。布兰吉在黑暗中睁大眼睛张望,他确信自己看到那团毛茸茸、肌肉发达的东西正把它自个儿往上拉,头部在最前面,它那和人一样大的巨大前腿——或是手臂——已经伸到第一根帆桁上方,并且用爪子抓向更高处,好让自己站起来,它强而有力的后腿及更多的爪子,则是在帆桁断裂的橡木上寻找支撑点。
布兰吉在冰冻的第二帆桁上一英寸一英寸向外移动,手臂和腿还环抱着周长十英尺、被风不断拨动的水平帆桁,就像满怀激情的爱人拥抱。这根帆桁面向船首的弧面上覆盖着两英寸厚的新雪,下侧则结成了冰。他尽可能靠着支桅索的缆索,帮自己移动并保持平衡。
主桅上那只巨大东西已经爬到布兰吉所在的帆桁高度了。冰雪专家把脖子向后转,从肩膀与臀部上方看到它的大半身躯。即使是这样,他还是只能看出那是个巨大、淡淡的空白区域,遮住他潜意识中认定应该竖直在那里的主桅。
那东西以极大的力道击打帆桁,让布兰吉弹到空中两英尺,再掉回帆桁,他的睪丸和肚子重重撞在帆桁上面。身体与帆桁及一束束结冰的支桅索碰撞的冲击力,几乎让他无法呼吸。要不是他两只冻僵的手和他右脚的皮靴还牢牢缠在结冰帆桁下缘正下方的支桅索缆索里,他早就掉下去了。他这位骑士就像被一匹冰冷的铁马拋上空中两英尺。
同样的击打又来一次。原本会把布兰吉拋到甲板上方三十英尺的黑暗中,但布兰吉对第二次猛击早有提防,死命抱住帆桁。即使早有准备,震动的力道还是让他从帆桁上滑落,无望地悬吊在结冰的帆桁下方,他麻木的手指及乱踢的靴子还是与支桅索缆索缠在一起。他使劲让自己再次爬到帆桁上面,不过这时,第三次也是最猛烈的一次击打又来了。冰雪专家听到断裂声,感觉结实的帆桁开始下垂。他知道在几秒钟之内,他和帆桁、支桅索、支桅索的缆索、绳梯的横索,以及晃动很厉害的绳梯,就会往下掉超过二十五英尺,落在倾斜的甲板与那团混乱的残堆上。
布兰吉做了一件不可能的事。在那根侧偏、断裂、倾斜且结冰的帆桁上,他先跪着,再用脚站了起来,两手滑稽且夸张地挥舞,以便在狂啸的风中取得平衡,但他的靴子仍不时在冰雪上踩滑。接着他猛力把自己拋向空中,手臂及手向外伸出,希望能抓到某条应该……或许… 可能……就在那附近的缆索。船首向下倾斜,风猛烈地刮着,风雪撞击着细缆索,那东西不断击打主桅第二根帆桁而产生剧烈震动……这些因素他都考虑在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