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蚯蚓(第9/10页)
“你们不必太悲伤。眼下的沙虫们虽然是一些只知吞食和扩张的贪婪家伙,但它们也会按同样的规律向前进化,终有一天会建立文明。依我的经验,那时他们肯定会奉地球碳基生命为先祖,奉人类文明为正统,这是没有疑问的。需要担心的是,在当前这个进化级别,原始沙虫对富硅地表的活化太过彻底,也许10亿年后,当后代的‘沙人’考古学家们想要挖掘人类文化时,地面上已经找不到任何人类遗迹了。所以,我建议你们建一个‘藏经洞’,把人类文明的重要典籍藏进去,为10亿年后的沙人考古学家备下足够的食粮。然后用富含碲的物质封闭起来,使其免遭沙虫们破坏。这样,人类虽然从肉体上灭亡了,但人类文明仍将在沙人文明中得到延续。”他谦逊地说,“我初来乍到,对人类的心理毕竟了解不深,不知道我所描绘的前景对你们是不是一个安慰。”
三个人类代表不祥地沉默着,年轻女性的泪水也干涸了。最后,老者惨然一笑,朝耶安释船长深深鞠躬:
“谢谢,这对我们是一个安慰,真的是极大的安慰。再见,祝你们在今后的旅途中一路顺风。”
“谢谢,我会牢记你们真挚的祝福。也祝你们好运气。”
三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飞船。
“老头子,朱警官今天来过啦,是上午来的。”
钱石佛冷冷地说:“我还以为他们把我的报案忘了呢。他们如果再不来,我会直接到公安部去。他们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见我?”
蔡玉茹心情复杂地看着丈夫的眼睛,也悄悄看他的头颅。虽然外表上没有异常,但她很清楚丈夫的那块头骨是镶嵌的人造材料。多半是因为这次手术,造成了丈夫人格的分裂——当然这并非唯一的原因。至少说,手术之前,他意识中的“裂缝”早就存在了。前些天,在警方允许下,她同拘留中的鲁郁通了话。通话中她忍不住失声痛哭,鲁郁劝阿姨不要为他难过,说,能为钱老师做点事,我是很高兴的。其实最苦的不是我,是钱老师啊。老师对‘沙漠蚯蚓’的爱太强烈了,虽然对自己亲手创造的“异类”逐渐产生了惧意,但过于强烈的爱严严地压制着这些惧意。在整整30年中,他的压制很成功,“反面的想法”只能藏在潜意识中,就像蘑菇菌丝休眠在土壤深处。直到他退休,直到他做了脑部手术,这些潜意识的想法才获得足够的动力,推开“正面的”压制,演变成另一个人格。鲁郁说,从老师白天和晚上两个人格的陡峭断茬,足以看出他心灵中的搏斗是何等惨烈!他才是最苦的人啊。
作为妻子,蔡玉茹知道鲁郁说的都是实情。所以,虽然丈夫的乖僻行径让她“恨得牙痒”,但她理解丈夫。这会儿她温和地说:
“老钱,他们怕你激动,让我慢慢转告你。你对鲁郁的揭发,特别是你提的那个判断标准,警方全都落实了。鲁郁确实采购了大量的碲,并对塔克-克拉沙漠的活化区域进行了大规模喷洒。正是它造成了大面积的沙漠瘟疫。”
“哼,我知道准定是他干的,别人想不出这个招数。这个浑蛋!”
“鲁郁已经被拘留,对他的审判不日就要开庭。据说,肯定是20年的重刑。”
丈夫面颊的肌肉明显地悸动一下,没有说话。蔡玉茹悄悄观察着,心里有了底。现在是白天,在“这个”钱石佛的意识中,应该对鲁郁充满义愤的。但他并没有对“阴谋家应得的下场”鼓掌叫好,而是表现出了某种类似痛苦或茫然的表情。蔡玉茹继续说下去:
“老钱你不要为鲁郁太难过。据内幕消息说,他的刑期肯定要监外执行,执行期间还会继续担任工程指挥长。”
她一边小心地说着,一边悄悄观察丈夫的表情。告诉这些情况颇有些行险——“坏蛋”鲁郁将逃脱惩罚,还会担任原职,从而能继续祸害“沙漠蚯蚓”,丈夫(白天的他)得知后会不会大发雷霆?但凭着妻子的直觉,她决定告诉他。一句话,她不相信“夜里的他”此刻会完全睡死,一定也在侧耳倾听着这场交谈呢。分裂人格之所以能存在,是基于丈夫刻意维持的两者的隔绝状态。如果能把“另一个他”在白天激醒,让两者正面相遇,两个他就没有继续存在的逻辑基础了。这样干有点行险,但唯有挤破这包脓,丈夫的心灵才能真正安稳。
果然如她所料,丈夫并没有动怒,沉闷了许久,才(多少有点言不由衷)地咕哝道:
“我怎么会为他难过!这个浑蛋。”
蔡玉茹咬咬牙,按照既定计划继续狠挤这包脓:“据说——鲁郁杀死‘沙漠蚯蚓’是受一个隐身人的诱惑,那人给他发了很多匿名邮件,甚至还有科幻小说呢。不过科学界眼下已经达成共识,那个隐身人的担忧其实很正确,很有远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