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光(第5/8页)
大师那天说了很多,我却记不得太多,只记得万总姿态虔诚,频频点头。当讲到如何利用大数据技术帮助定位转世灵童时,他甚至眼含泪水。
我躲着他,又按捺不住想上前问他,那件事究竟过去了没有。我想念我的家人,但并不想念我的生活。
在这里,只有一定级别的僧人才有上网权限,这山间的古柏,重重叠叠,如同防火墙般将我们隔绝于俗世烦嚣之外。每日生活单调却不枯燥,扫地、劳作、诵经、辩义、抄帖,在极简的物质生活中,我逐渐恢复了良好的作息习惯,并不会因为手机的震动而心生焦虑,尽管偶尔在右侧大腿股四头肌上仍会有“幻震”感,但师父说,只要每日摩挲佛珠,遍数1800颗,如此经过180天便可彻底痊愈。
我想也许是因为我们要的太多,多得超出了我们身心能够承受的限度。
我的工作便是创造需要,让人们去肆意追逐那些对他们人生毫无意义的事物,然后将兑换到的金钱,再去购买他人为我所创造的生活幻象。我们乐此不疲。
我想起了媳妇儿的话,真他妈孙子。
这就是我的罪过、我的业障,我需要洗清涤净之因果。
我开始有点理解万总了。
讲演结束后,万总和其他几人围住德塔大师,似乎有满腹疑惑需要解答,德塔大师朝我招招手,我硬着头皮走过去。
“把这几位施主带到三号禅房。我稍后就过去。”
我点头,带着几位走到后院的禅房,那里是接待贵宾的地方。
我安排他们入座,又帮他们沏好茶。他们彼此点头微笑,却又只是客套寒暄,我猜他们以前可能是竞争对手。
万总并没有正眼瞧我,他抿了口茶,闭目养神,口中念念有词,双手不停盘娑着那串紫檀佛珠。当他转到第49圈时,我终于没能忍住,在他近旁俯身轻问:“万总,您还认得我吗?”
万总睁开双眼,仔细地盯着我瞧了半分钟,问:“你是周……”
“周重柏,你的记性真好。”
万总突然龇牙咧嘴,用佛珠箍住我的脖子,把我掀翻在地。
“都是你这个王八蛋害的!”他边打边骂,旁边两位施主惊骇地站起,却也不来劝架,只是一个劲儿念着阿弥陀佛。
我用手护住脸,却不知道该说些啥,只能善哉善哉地穷叫唤。
“住手!”那是德塔主持的声音。“此乃佛门净地,怎能如此无礼。”
万总举在半空的拳头停住了,他盯着我,眼泪就那么刷地掉下来,打在我脸上,就好像被打受委屈的是他一样。
“全没了……什么都没了……”他喃喃说着,一屁股坐回到座位上。
我爬了起来,原来一个什么都没了的人,打起人来也是软绵绵的,一点都不疼。
阿弥陀佛。我朝他双手合十,行了个礼。我知道他并不比我好过多少。正当我准备退出禅房时,主持叫住我,用戒尺在我左肩敲了两下,右肩敲了一下,说:“今日之事不可外传,你身上狂狷之气尚未除净,难当大任,理当勤做功课,深刻反省。”
我正想反驳,转念一想,老徐和万总的气我都能忍,德塔大师现在就是寺里的CEO,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行了个礼,躬身退出。
我倚靠在木质长廊上,遥望夕阳中的树林山色,雾霾闪闪发光,如层层叠叠的纱丽,堆在城市上空。钟声适时响起,惊飞鸦雀,我突然脑中电光火石频起,想起菩提祖师在孙猴子天灵盖上用戒尺敲了三下,背手走了。于是便有了经典的三更后门拜师学艺。
可左二右一是怎么个意思?
5
我在晚上九点顺着后山小道溜到了主持的房间,一路松涛阵阵,鸦雀无声。
我在门上先敲了两下,又敲一下。门里面似乎有所动静,我再敲。门自动开了。
德塔主持背对门坐着,面前是一个硕大的屏幕,屏幕一片漆黑,房间里似乎有低频的电音涌动。我清楚地听见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师傅,请受弟子一拜!”我跪倒在地就要磕头。
“你《西游记》看多了吧。”主持缓缓起身,面有愠色。“我不是让你十点零一分到吗?”
我顿时语塞,原来师傅用的是二进制。
“下午的事……”我赶紧打圆场。
“不怪你。你的事情我都知道,打你一进这寺门起,所有资料就已经同步了。”
“……那您还收我。”
“虽非一心向佛,却有菩提慧根,我不渡你,怕是早就寻了短见。”
“谢大师慈悲为怀。”我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还是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吧。”大师其实年纪并不大,也就40岁出头的样子,戴着眼镜笑起来的样子,还略像个学者。
“吾辈愚讷,还望大师点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