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尾 随(第3/4页)

“快起来,阁下,想活下去的话就快起来。”她虽经历过大风大浪,仍害怕得双手颤抖,“拜托,请起来吧。”

我闷哼一声,撑着身体站起来,发现我的指挥官专用逃生舱不见了。可能是船体遭受撞击时自动弹射出去,不然就是他们选择扔下我不管。蓝种的逃生舱也弹射到舰外,那个迟迟不走的年轻蓝种最后化为舱壁上的一团模糊血肉。狄奥多拉的视线无法控制地朝那里望去。

“我的舱房还有一个逃生舱。”我低着头说,但一低头就明白了她为什么会苦着脸。她不是害怕,而是有条腿垂在身旁,仿佛折断的粉笔。粉种的体质原本就不能承受这种痛楚。“阁下,我走不动了,您赶快去吧。”

我屈膝跪下,将她揽上右肩。狄奥多拉断掉的腿骨摆荡着,她忍不住抽噎。我感到她牙齿不停打战,只能拔腿狂奔,冲过舰桥,朝战舰中段被撞开的大洞跑去。一出舰桥,场面更乱。许多人离开岗位,逃进中央走廊,忙着寻找逃生舱,或想进机棚搭运输机。这些工程师、警卫、士兵、厨师、杂工都曾为我而战,但恐怕都无法生还。许多人一看见我就向我拥上来,手足无措,口齿不清,想求我指引生路,甚至发疯似的尖叫、抠抓、跪求。我将他们统统推开,但每前进一步,心就像是缺了一块。我救不了他们,我无可奈何。有个橙种伸手拉扯狄奥多拉没受伤的那条腿,一旁的灰种便朝他的额头挥拳,痛殴他一顿,直到那名橙种像块石头一样瘫在地上。

“让路!”那名魁梧的灰种女中士大吼,她从武器套中取出热熔枪对空鸣击。附近另一名灰种因此想起了自己的职责,又或者他认为我是他离开这太空棺木的唯一机会,所以也跟着帮忙镇压骚乱的船员。很快又有两名灰种加入进来,用枪口开辟出一条道路。

在他们的帮助之下,我总算进入自己的寝室。感应了DNA后,房门开启,让我们进去。灰种殿后,以热熔枪指着三十多名挤在门外、陷入绝望的船员。房门低鸣着正要关上,一个女黑曜种忽然上前,身子倚住门框,不让它关闭。一个橙种见状加入,接着是一个低等的蓝种。女灰种二话不说,一枪射中黑曜种的脑袋,其他人则分别击毙蓝种橙种,推开尸体让门关上。我别过脸,不愿注视地上的血迹,并将狄奥多拉放在一张沙发上。

我解开逃生舱的门锁,灰种开口:“阁下,逃生舱内有几个位置?”她的头发剃成很短的军人发型,脖子晒得黝黑,从领缘可看到刺青。我的手滑过控制板,快速输入密码。

“四个位置。你们有两席,自己决定。”

但我们总共有六个人。

“两席?”女中士的语气一冷。

“那粉种是奴隶啊!”另一个灰种愤怒地叫喊。

“她连屁也不如。”他的伙伴帮腔。

“我的奴隶,”我低吼,“所以照我的规矩。”

“胡说。”我几乎能听见接下来的死寂,也知道有人拔枪对准了我。我缓缓转身。那名矮小结实的老灰种很聪明地退到我够不到的距离。我身上没有装备,只有锐蛇,但我仍可以杀死他。其余灰种不断喊叫,问他究竟是在发什么疯。

“我是个自由人,阁下。逃出去的应该是我。”那名灰种回答时声音不住颤抖,“我有家庭啊,这是我的权利。”他望着战友们。令人心惊的红色警示灯光笼罩众人。“她只是个妓女——还是个不知尊卑的妓女。”

“马赛尔,把枪放下。”说话的是一名皮肤相当黑的灰种下士,他神情沉重地说,“想想就职时的宣誓。我们抽签决定吧。”

“这不公平!她根本没办法生育!”

“你的孩子如果看到这一幕会怎么想?”我问。

马赛尔的眼中滚出泪水,握着热熔枪的粗糙手掌开始颤抖。突然一声枪响,他身体一僵,倒在地上。女中士的子弹穿过马赛尔的头骨,钉在金属舱壁上。

“我们按照军衔来决定。”她将枪收好。

假如我仍是伊欧认识的那个男孩,这时应该早就吓得目瞪口呆。然而,那男孩早已逝去,只有我还每天为那个男孩哀悼。我一点一滴忘记自己过去的样貌、梦想和所爱的一切。然而,那股哀伤早已麻木。即便身处黑暗,我也必须前进。

逃生舱的磁力锁弹开,门往上掀,我抱起沙发上的狄奥多拉,将她安置在一个座位上。设计给金种的安全带对她而言太大了。船腹突然传出巨大的轰隆声,距离大约半公里。本舰的弹药库爆炸了。

人工重力消失,舱壁结构毁坏,周遭一切开始旋转,感觉相当不妙。我捶打着逃生舱的地板(还是天花板?我无法判断)。气压开始剧烈转变,有人吐了——但我不是听到,而是闻到的。我大叫着要灰种快进逃生舱,中士和下士窜入,被留下的那人憔悴且安静。他们在我对面绑好安全带,我立刻启动弹出程序,对留下来的那人行礼致敬。对方也回礼,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展现出骄傲和忠诚。然而,他的目光也越飘越远,似乎正想念远方的爱人、错过的未来。或许,他更不解的是:为何自己不是生为金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