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鹅(第6/6页)

“你告诉我吧。”

“在1985年或者1990年的某个下午,一个年轻人——他叫汤姆·史密斯也好,叫约翰·格林也好,叫别的什么名字也好——走进市中心的一间杂货店。他很合时宜地点了某种奇特的冰淇淋。有个同龄的年轻女孩正坐在那里,听见了这款冰淇淋的名字,于是一段故事就发生了。具体是什么事情、为什么会发生、怎样发生,我说不上来。而那两个年轻人当然也不可能知道。简单来说,他们都被那款冰淇淋的名字吸引住了。他们会一起聊天,彼此介绍姓名,然后一起走出那个杂货店。”

她微笑看着他。

“我也知道这个桥段过于工整了,不过请你原谅这个喜欢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的老太太,原谅她把这件愚蠢而且烦琐的任务留给你。现在我们聊点儿别的事情吧。说什么好呢?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地方我们没有去过的吗?我们去过斯德哥尔摩吗?”

“去过了,很好的地方。”

“格拉斯哥呢?去过了?那么还有哪里?”

“伊利诺伊州的绿镇,如何?”他说道,“就在这里。我们还没有一起游览过自己的家园呢。”

于是她和他都靠在椅背上,她说道:“我要告诉你绿镇以前是怎样的。那时候我才十九岁,就住在这个小镇上,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那是一个冬夜,她在一池明月般的冰面上溜冰,轻盈的身姿倒映在冰上;影子随着她滑动,还对她轻声低语。那是一个夏夜,炎热的小镇像在火炉上烤炙,火光闪耀在空气中,在她的脸颊上,在她的心窝里;她的眼眸里全是萤火虫忽明忽灭的光彩。那是十月里的一个夜晚,秋叶沙沙作响,她站在厨房里,一边唱歌一边把太妃糖从钩子上扯下来。那是一个春夜,她沿着被青苔覆盖的河岸奔跑,跑到镇外一个花岗岩深坑,在一池温柔的暖水中畅泳。在七月四号国庆夜,烟花火箭筒击穿了夜幕,红白蓝的火光照亮了家家户户门廊上的每一张脸孔。她的面容是人群中最光彩夺目的,即使在最后一串烟花消散之后,依然明艳照人。

“你能够看到这一切吗?”海伦·卢觅思问道,“你能看到我做的这些事情,看到我经历的这一切吗?”

“是的。”威廉·弗雷斯特闭着眼睛,回答道,“我能看到你。”

“然后,”她说,“然后……”

这个下午过得特别快,转眼间暮色渐浓。她的声音还在花园里飘送,即使是在远处经过的路人也能从中听出一只飞蛾的声音,尽管这声音很微弱,很微弱……

两天后,信送来了。当时威廉·弗雷斯特正坐在办公室的书桌前,道格拉斯把信拿上楼,亲手交给比尔。看道格拉斯的神色,他似乎已经知道信封里面是什么。

威廉·弗雷斯特认得这枚蓝信封,可是他并没有打开,只是把它放进衬衫口袋。他看了男孩片刻,然后说道:“来吧,道格拉斯,我请客。”

他们走去市中心,一路无语。道格拉斯识趣地保持沉默,因为他感觉到这时候不应该说话。秋天的气焰也曾一度嚣张,现在已经消失无踪;夏季重新占领绿镇,煮烫了天上的浮云,洗刷着金属质感的天空。他们转进杂货店,坐在大理石冰柜台面前。威廉·弗雷斯特拿出信封放在面前,却始终没有打开。

他看着外面,金色的阳光照着混凝土路面,照在绿色的遮阳篷上,还让马路对面窗户的金字招牌闪耀着亮光。他又看看墙上的挂历:1928年8月27日。他再低头看着腕表,顿时觉得自己的心跳变慢,秒针动着动着竟然失去了速度,日历似乎永远凝结在这一天,连夕阳也钉在空中不再西沉。他头上的吊扇在叹息间散出一阵阵热风。敞开的门外传来一阵笑声,几个女子走过他的视野。可是他的视线聚焦在更远处,他注视着整座绿镇,还有法院高塔上的大钟。他拆开信封,开始读信。

他在转椅上慢慢地旋转,在唇边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那几个字,最后终于大声反复读出来。

“一碟青柠香草冰淇淋。”他说道,“一碟青柠香草冰淇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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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威廉(William),简称即是比尔(Bil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