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女孩(第6/6页)

雨滴轻敲着屋顶。他的喉咙太紧绷了,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就要哭出来。他缓慢地步下阁楼,沿着螺旋梯走进客厅。壁炉上的时钟指着十点十四分。再过几分钟,她就会在转角从宾果巴士上下车,然后会沿街步行回家。安妮会……茱莉会……茱莉、安妮?

那是她的全名吗?很可能是。一般人取化名的时候,常会保留部分原名;况且她已经彻底换了一个姓氏,可能会觉得名字随便取也无所谓。除了改名之外,她一定还做了其他事,好躲开时光警察的追捕。难怪她从来都不拍照。而很久以前,当她怯生生地走进他办公室应征工作的那天,她一定吓坏了吧。形单影只地活在一个陌生的年代,既不知道父亲的时间理论是否正确,也不知道原本在四十几岁时曾爱上她的那个男人在二十几岁的时候是否同样会对她产生爱意。但她回来了,就像她承诺过的那样。

二十多年了,他不可思议地想,她一定都心知肚明,有那么一天,他将走上一座九月的山丘,看见她站在那里,一个年轻可爱的她就在阳光下,然后他会完完全全地再度爱上她。她一定知道的,因为那一刻是他未来的一部分,也是她过去的一部分。可是她为什么不告诉他?为什么直到现在都不告诉他?

突然之间,他懂了。

他觉得难以呼吸。他走向前廊,披上了雨衣,步入雨中。他在雨中走着,雨水猛烈地打在脸上,一滴滴沿着他的脸颊往下流淌,有些是雨,有些是泪。像安妮——或说像茱莉——那么美,美得好像永远不会变老的人,怎么可能怕老?她难道不知道,在他眼里,她不可能会老——自从他在办公桌前抬起头看到她的那一刻起,他就爱上她了。对他而言,从那天起,她从来都没有改变。她难道不明白,正因如此,在他眼里,山丘上的女孩才那么像个陌生人?

他到了街上,朝着街角的方向走去。当宾果巴士停在转角,穿着白色风衣的女孩从巴士走下来时,他也几乎刚好抵达。他喉咙紧绷得有如刀割,完全无法呼吸。如今她蒲公英般的发色变深了,迷人的小女孩模样已然消失,但那种柔和的美仍停驻在她温柔的脸上,而在十一月的街灯苍白的光芒下,她修长的双腿展现出的那分优雅和对称之美,是他在九月的金黄色阳光下不曾见到的。

她迎向他时,他在她眼里看到了熟悉的恐惧—— 一种因为他知道了理由而更加无法忍受的深刻的恐惧。她的身影在他的泪眼前方变得朦胧,他几乎盲着走向她。当他走到她面前时,他的视线清晰了,他伸手轻触她被雨淋湿的脸颊,仿佛穿越了岁月。她知道,一切都没事了。她眼中的恐惧随即远离,永远远离,而他们就这样在雨中手牵着手,往回家的路上走去。

[7] 埃德娜·圣·文森特·米莱(Edna St. Vincent Millay,1892 1950),美国抒情诗人、剧作家,也是第一位获得“普利策诗歌奖”的女性。除了文学成就外,她广为人知的事迹也包括放荡不羁的波西米亚式生活,以及双性恋情。

[8] 1 英里≈ 1.609 公里。

[9] 埃德娜·圣·文森特·米莱的诗,原诗题为 Afternoon on a Hil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