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女孩(第3/6页)
他把书摆回架子上,往屋外走去,站在没什么装饰的门廊旁抽烟。他强迫自己去想安妮,她的脸立即清晰浮现出来——坚定而线条柔和的下巴,温暖、富有同情心的眼睛,带着一丝他从来都无法分析的奇怪的恐惧,柔软依旧的脸颊,温柔的微笑——而借由回忆她的亮褐色发丝以及她高挑、轻盈的优雅身段,每项特质都更加吸引人。当他想到她时,一如往常地,他发现自己惊叹于她能永远年轻,惊叹着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仍同样迷人,一如好久以前的那个早上,他正在查阅资料,却讶异地看见她怯生生地站在他的办公桌前。不可思议的是,才过去二十年,他就如此热烈地渴望与一个幻想过度的女孩幽会,而这个女孩年轻得甚至可以当他的女儿。好吧,他没有——没有真的这样做。他曾经有过短暂的动摇——仅此而已。有那么一刻,他的情感抛弃了平衡,摇摇晃晃。如今他的双脚又站回该站的地方,世界回到了明智、理性的轨道上。
他轻轻地敲了敲烟斗,进到屋内。在卧室里,他脱去外衣,躺进被窝,熄掉了灯。睡眠本该立即降临,现实情况却并非如此。当他终于睡着了,却感觉支离破碎,伴随着撩人的梦境。
“前天,我看见一只兔子。昨天,我看见一只鹿。而今天,我看见你。”
第二天下午,她穿了一件蓝色洋装,蒲公英色的金黄发丝上绑着小小的蓝色缎带。他面向山丘,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等着那股喉咙紧绷的感觉消失。接着他走过去,站在她身旁。然而,当他看见她颈部和下颌的柔软线条时,那股紧绷感又回来了。她转身说:“你好,我没想到你会来。”
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回答。“但我来了,”他终于开口,“而你也是。”
“对啊,”她说,“我很高兴。”
附近有裸露的花岗岩盘,形状类似一张长椅,他们就在那里坐下,俯视底下的土地。他往烟斗里填好烟草,点燃它,把烟吐向风中。“我爸爸也抽烟斗。”她说,“他点烟时,也会用手掌护着烟斗,就像你这样,即使当时根本没有风。你跟他,有很多地方都很相似。”
“跟我谈谈你父亲吧,”他说,“也谈谈你自己。”
她说了。她说,她二十一岁,她父亲曾为政府工作,是一名物理学家,如今已经退休,他们住在第两千零四十街的一间小公寓里,自从四年前她母亲过世,她就负责帮父亲打理房子。后来换他告诉她关于自己、安妮以及杰夫的事。他告诉她,他如何打算某天让杰夫成为事务所合伙人;也告诉她安妮的拍照恐惧症,安妮如何在婚礼当天拒绝拍照,直到婚后仍始终如一;还有他们一家三口去年夏天露营旅行的愉快时光。
当他说完,她说:“你的家庭生活好棒。1961年一定是很适合生活的一年!”
“你有时光机,想的话,随时都能搬到这里。”
“事情没这么简单。除此之外,我不会抛下我父亲,而且也要考虑到时光警察的问题。你知道吗?时光旅行的资格只限于政府赞助的历史考察队成员,一般大众不在此列。”
“但你似乎来去自如。”
“因为这架时光机是我父亲自己做的,时光警察并不知道。”
“但这么做依然触犯了法律吧。”
她点点头:“不过,只有在他们眼中才算,只有根据他们那套时间概念才算。我父亲有他自己的一套。”
听她说话很愉快,至于谈些什么内容,真的不太重要,不管话题有多牵强,他都希望她能漫无边际地继续讲下去。“告诉我那是怎么回事。”他说。
“首先,我要告诉你官方的想法。认同那一套的人会宣称未来的人不应该实际参与任何发生在过去的事件,因为他们的存在会造成时空矛盾,而为了消除矛盾,未来的事件将因此而改变。因此,时光旅行部门规定,只有经过授权的人才能使用时光机,还组织了警力,要逮捕那些想穿越到不同年代的人。有些人渴望以更简单的方式生活,还有些人假扮成历史学家,好让自己永远回到过去的年代。
“但是根据我爸爸的想法,时间是一本早就已经被写好的书。我爸爸说,从宏观宇宙的角度来看,所有即将发生的事件都早已发生。因此,假如有一个来自未来的人参与了过去的事件,变成了事件的一部分,其中有个简单的理由,那就是一开始他便已涉入其中。如此一来,就不可能会有矛盾存在。”
马克深深地吸了一大口烟,他有此需要。“听起来你父亲是相当厉害的人。”他说。
“嗯,他是!”热情染红了她的双颊,让她的蓝眼更加明亮。
“你不会相信他读过多少书,兰道夫先生。我们家都要被书塞爆了!黑格尔、康德和休谟,爱因斯坦、牛顿和魏茨泽克。连我——连我自己也读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