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萨迪与将军 第十八章(第6/12页)

噢噢噢噢,琼!琼——莫尼——斯波尼!

玛格丽特在破旧的绿地毯上前后走动,没有意识到琼哭得越来越悲伤,也没有意识到李越来越生气。难道哭声让她很满足吗?在我看来的确如此。过了一会儿,玛丽娜受不了了。她站起身,走到玛格丽特身边,而玛格丽特快速走开,把孩子抱在胸前。即使在街对面,我也能想象她的白色大护士鞋的声音:“卡塔卡塔卡塔。”玛丽娜跟着她。玛格丽特可能觉得她的目的已经达到,最后把孩子递回去。她指着李,又指着玛丽娜,用她大嗓门英语教师的声音说:

你们跟我住一起的时候……他长胖了……因为我照顾他……一切他喜欢的东西……但他现在……见鬼……太瘦!

玛丽娜从孩子头顶上看着她,圆睁着大眼睛。

玛格丽特也瞪大眼睛,要么是因为不耐烦,要么纯属恶心,然后她把脸转向玛丽娜。比萨斜灯被打开了,灯光从玛格丽特的猫眼镜片上滑过。

照顾他……他吃什么!没有……酸……奶油!没有……酸奶!他……太……瘦了!

“瘦。”玛丽娜怀疑地说。琼安详地躺在妈妈的怀里,哭泣声已经平息下去。

“是的!”玛格丽特说。然后,她跑到李身边。“把台阶修好!”

她说完就走了,只是停下来在孙女的头上拍了一下。她朝公交车站走回去时笑着,显得年轻了许多。

8

玛格丽特买玩具小屋的第二天早上,我六点起床,不假思索地走到掩着的窗帘边,透过缝隙往外看——窥视对面的房子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玛丽娜坐在一张草坪椅里抽烟。她穿着粉色人造丝睡衣,十分宽大。她眼圈发黑,上衣沾着血点。

她慢慢抽烟,狠狠吸气,目光呆滞。

过了一会儿,她进屋去做早饭。很快,李出来吃早饭。他没有看玛丽娜,拿起一本书读。

9

“格雷戈里那家伙送了些绍普莱特超市的优惠券。”李告诉他妈,很可能是为了解释炖肉的来源,或许只是告诉她他和玛丽娜在沃斯堡并不孤独,并不是没有朋友。这被妈妈忽略了,却没有被我忽略。彼得·格雷戈里是链条当中即将引领乔治·德·莫伦斯乔特在梅赛德斯街出现的第一环。

跟德·莫伦斯乔特一样,格雷戈里也是石油行业中一个流亡国外的苏联人。他来自西伯利亚,在沃斯堡图书馆教俄语,每周一个晚上。李得知后,打电话约他,问自己是否有可能当个翻译。格雷戈里对他进行了测试,发现他的俄语“还过得去”。

格雷戈里真正感兴趣的——所有流亡分子感兴趣的,李肯定察觉到了——是从前的玛丽娜·普鲁沙科娃,一位来自明斯克的年轻女孩儿,不知怎么,成功地从苏联棕熊的爪子底下逃脱,却落到了一个美国野人的爪子之下。

李没有得到翻译工作,格雷戈里雇了玛丽娜——给他的儿子保罗上俄语课。奥斯瓦尔德一家急需要钱。李却也痛恨别的东西。玛丽娜在给一个富人的孩子上课,每周两次,而他自己却不得不安装纱窗门。

我观察玛丽娜在门廊上吸烟的那天早上,保罗·格雷戈里,相貌堂堂,跟玛丽娜年纪相仿,开着全新别克停下来。他敲敲门,玛丽娜——画着浓妆,让我想起了博比·吉尔——开了门。要么是因为不相信李的自制力,要么是因为她在家乡学到的礼节的约束,她在门廊上给保罗上课。

上课持续了一个半小时。琼在他们之间的毯子上躺着,当她哭闹时,两个人轮流抱她。这是个愉快的小场景,尽管奥斯瓦尔德先生可能不这么觉得。

临近中午,保罗的爸爸在别克车后停了下来。

跟他一起来的有两男两女。他们带了食物和日用品。老格雷戈里跟儿子拥抱一下,然后亲了玛丽娜的脸颊(没有肿胀的那边)。用俄语聊了很多。

小格雷戈里不知所云,但玛丽娜很来劲:她像霓虹灯一样兴高采烈,邀请他们进屋。很快,他们坐在客厅里,一边喝冰茶一边聊天。玛丽娜的手像激动的小鸟一样飞舞。琼被从一个人的怀里递到另一个人的怀里,从一个膝盖传到另一个膝盖。

我很着迷。苏联流亡群体发现了这个即将成为他们宠儿的女孩——女人。她怎么可能成为别的呢?她年纪轻轻,一个陌生国度里的陌生人,模样俊俏。当然,美女碰巧嫁给了野兽——一个对她施暴的美国人(不妙),热情地相信一种中上层社会激烈反对的体制(更糟)。

不过李接受他们的日用品,只是偶尔发脾气。

当他们带来家具时——一张新床,一张给孩子的鲜亮的粉色婴儿床——他也收下了。他希望苏联人帮助他摆脱困境。但他不喜欢他们,在1962年11月他把家搬到达拉斯时,他肯定已经知道他的感情获得了热情的回应。为什么他们会喜欢他,他肯定想过。他的思想意识单纯。他们是懦夫,当祖国苏联1943年深陷水深火热时,他们抛弃了祖国,舔着德国人的军靴,然后当战争结束时他们逃到了美国,迅速拥抱美国的生活方式……而对奥斯瓦尔德来说美国的生活方式意味着武力威胁,少数人压迫,以及剥削工人的秘密法西斯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