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ory XII(第6/12页)
那是个寒冷的夜晚,月光在云朵中穿梭,地面时明时黯。而佐的视线一片模糊,她奔跑着,踏过熟悉的路、穿过小溪、一直到周围的景色开始变得陌生。
如果眼泪是生存过的证明,那此刻佐已经将她一生的泪水流光了。而她的生命在那个夜晚,似乎开始持久地前进下去,又似乎完全停止了。离开自己的家乡后,佐再也没有机会回去。离开那里,再没有人看得出她活了多久。她在各个不同的奔波,打着各式各样的零工,外国人的教会、学校、纺织工厂、送报工、女佣……再在周围的人没有意识到她奇怪的年纪前离开那里。
而战争很快就开始了。彼时她正打算离开所住地方,逃到其它地方,可就在那时,她所在的城市沦为了战争的中心。
那个时候,佐已经以十七岁的相貌活了数十年的时间。她的智慧、见闻在不断的增长,但她的身体却依然如同十七岁时一般美丽而且脆弱,在战乱当中,只能随着人群奔跑,又不敢靠近她在这个城市的朋友。在一次轰炸中,佐与逃难的队伍走散了。望不到尽头的荒野,佐失去了方向,走了不知多久,她终于觉得累了,索性直接躺在了大地上。雪片如同鹅毛从天而降,佐看着洁白的雪慢慢地落在自己的周围、衣服的褶皱上、头发上、睫毛上。
白色慢慢堆积,渐渐地覆盖了她身体的一小部分。
在过去漫长的时光里,佐从未想过主动终结自己的生命。而此时,她却想着,就算这样死了,也没有关系。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而如今,以前围着她、缠着她一起玩、最后唯一一个站在她这边的佑,现在估计也已经寿终正寝了。
佐按住自己右边的胸口,仿佛失去了一半的自己。
在这安静的世界里,佐微微张着她干裂的嘴唇,轻轻地哼起了曲子——或许是无声的,但这是她年幼时期家人最喜欢给她唱的。就这样,千雪飘落,佐渐渐沉入了熟睡中。
而死神没有能够带走她。
佐再次睁开了眼睛。彼时她只感到周身温暖,柴火烧得噼噼啪啪的,散发着木头的香味。年轻人背对着她,向火里添着柴,好像在盯着火光发呆。佐想要坐起来,却碰倒了身旁的水杯,发出当啷的声音。这好像惊醒了他的梦境,他转过头来,看到她醒来的样子,露出了几乎难以辨认的笑容。那笑容温润如玉,却也淡漠如水。
但对于佐而言,那却是她所见过最温暖而亲切的笑容。
“谢谢你,救了我。”佐用僵硬的声音说,虽然她并不是发自内心的感谢,因为她本来已经做好了死去的准备。
“我路过你,你拉住了我,”年轻人没有表情地说,“说如果你死了,就都是我的错。”
佐怔了怔,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有求生的意念。
年轻人见到她的脸色有些僵硬,于是也柔和了表情,“我发现你的脉搏很微弱,还以为你是要死了。还好你撑了下来。
年轻人留法归来,因为国入战乱,他便不辞万里越洋归来,从香榭丽舍的法国梧桐下来到战火纷飞的内地,背着药箱成为了行脚医生。N城受袭击,他特意从邻近的S城赶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够帮到对方。佐起初根本不能理解年轻人。他身上虽然风尘仆仆,但却十分讲究而有品味。他有块金色的怀表,金色的表盖下,指针走动时发出动听而沉稳的声音。原本衣食无忧的一个人,却非要跑到这战乱之处。在这世上挣扎着生活的佐,见过太多阴暗一面,只觉得年轻人处优养尊,说不定坚持不了多久,就吃不了这苦回去西洋。
于是,当年轻人说愿意带着佐行医、直到她找到下一个落脚的地方,佐没有拒绝。
她很好奇,这个人能坚持多久。
她跟着他,再次回到了战火包围的N城附近。她看到这位年轻人,虽然看似淡漠,但却总是不辞辛苦地为生病的百姓诊疗、撕开他白色的衬衫为人包扎、用他的财物换取粮食分发给灾民,直到最后他与她都身无分文。所幸,被医治的百姓们将他们仅有的粮食、水果送了过来。这家几两小米,那家几个苹果,他一直都分给她一半。
就这样,军队包围了N城附近长达八个月,他与她就在这里生活了八个月。
可终于,医药品用完了。
他平静的面容上开始不时流露出忧愁的神色。如今的佐,心里再无起初的讽刺。她想帮助他,却毫无办法。只能在他叹气的时候,静静地坐在他的身侧,陪伴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