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暗裂(第6/13页)

为了消除我那个“副”字的后患——万一哪天校党委书记遇到那位团省委的副书记,聊起来这个事可能会出逻辑上的“纰漏”——我故意在书记找我任职谈话的时候,表现出一种用重了的惶恐。我说,我也跟团省委副书记表达过自己的心态,太年轻了,经验不足,从团委副书记岗位干起就很好了。党委书记呵呵笑了,还拍打了两下我的肩,说压重担才能长大力,团的工作岗位,本来就不同于其他岗位,设那么多死台阶干什么,再说,这也是学校对落实上级团委意见的重视嘛。

我想想,心里还是不踏实。于是在任职报到的当天,又跑到团省委,找到那位副书记,汇报自己的事。副书记很高兴,说学校落实得好,很到位。我就说,我正是为这事来的呢,我觉得当个副书记就很好,校党委硬是要给我压担子,而且我们书记说您的意见,一定要重视,您是一位很少向基层团委推荐干部的人,虽然年轻但德高望重,不会看走眼。副书记哈哈大笑,说你当然能干好,我告诉你,你不要怕担子重挑不起,书记比副书记好干,一把手,好想法、好办法之间,没有周折,副手就不一样了,我支持学校的安排,你就甩开膀子干吧,干好了也算我们团省委培养干部有方啊。

就这样,我在仕途上巧取到了一个很高的起点。但你可能察觉到了,这里面埋下了一点隐患,为了前途,我不是真正选择学问之路,关键时刻也不是那种很人文情怀的做法,而是选择功利,选择了手段,玩弄了一些恶俗小聪明。这种方法一旦侥幸成功,必然在内心深处埋下种子。当然,这点种子,如果在不断优化的心灵土壤里,恐怕也就死掉了,发不出芽来。能成为一种羞耻的隐私,说不定会对自己的人生有好处,知耻乎而后勇,许多人年轻时一时糊涂,做了错事没有受到惩戒,但心里清楚,通过反省悔悟,不断激发内在正能量救赎自己,最后成为伟大的人。美国有1/3的总统年轻时都是坏小子,像林肯、奥巴马、小布什,还有肯尼迪这些人,年轻时有的学习成绩很差,调皮捣蛋,但后来都陷入懊悔、自责,最终奋发有为,不只成就伟大,品德也堪称楷模。有些事情,我也知道做得不好,做多了会遭报应。但是,我一方面小心翼翼,藏起这些隐私,另一方面,又觉得这是一种“秘密武器”,这是中国文化胎里出来的,中国自古不以人品论英雄,而以成败论英雄,难道谁能有三头六臂,仅仅以品德高尚成就英雄地位吗?我们不都在动用着孔明的脑筋,表演着刘备的伪善,实施着曹操的手段,成就着自己的江山吗!

我那几年甚至跨学科做了一篇文章,对中国古代四大名著,做一个不同于众的古小说人物形象归类研究。我的论点是,四大名著里没有一个好人,有好人也是一些很烂的好人,比如武大郎、贾宝玉这样的,很,还有孙猴子那样一身才艺却永远只能做奴隶的苦命汉。这就是我当时反思的结果。我觉得跟许多成功人士相比,我那点小伎俩,都摆不上台面,小得不易察觉,小得不值一提。

也正因为如此,我的这个阶段,还不是人生的第一分水岭,还不能看出灵魂有太大的口子。

应该说,我的整个中青年时代,虽然不反省自己,但很激励自己。我的工作是拼命的,我的学问是扎实的。我奋斗的弦绷得很紧,一刻也没有放松。这里面可以举无数例子。

我记得40岁前后的十来年内,是学校发展最快的时期,招生数数倍扩大,教职工和学生人数破一万,再破两万,重点学科拿下一个又一个,新校舍和新校区规划、落成和投入使用,二级学院、民营学院崛起,等等,无一不是我的亲力亲为。我个人的事业也是飞速发展,从团委书记到二级学院院长到副校长,职务不断升迁。我当学院院长的时候,是全校最年轻的院长,我当副校长的时候,是全省最年轻的高校领导之一。在学术上,33岁的我开始担任硕士研究生导师,之后逐步展现出我的出色才华,36岁担任博导和国家级科研课题的领导小组成员。次年,我破格晋升为教授,成为全省材料科学领域甚至全国的中坚。同时,我还是省哲学社会科学专家库成员,省级科研课题项目的评审专家。其间还到清华大学进修了管理,被组织部派到国外参加干部境外培训半年,到老家的县乡教育扶贫一年。我的状态就是一个陀螺,被抽打着快速旋转的陀螺。我得到了很多,仕途顺进,著作等身,荣誉满满。但是,我也付出了很多,比如儿子上学受到了耽误,学习成绩一塌糊涂,没有任何才华和特长。夫妻感情破裂,跟结发妻子离婚,然后匆匆忙忙找了一个只有大专学历的女人再婚,婚后发现两人几乎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前妻的父亲待我如亲生儿子,可是他得了肝癌,去世前我都未能照顾他一天,只是出差时绕道到前妻老家,送了5000元钱到老人床头。也就是从那件事起,我前妻对我失望透顶了,两个人的矛盾开始激化。我自己的父亲三次住院,我只得空去陪护过半天,未能尽到应有的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