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第6/6页)

武伯英笑笑,不是自己未卜先知,一切都在计算之中。师应山打探情况,自己注意天气,一同考虑各种准备工作。早在侯文选不辞而别那天,就决定如果去商县追踪,只能骑牲口。“还是骑你兄弟灵便,虽然慢些,却最保险。”

罗子春外号骡子,兄弟自然指胯下这两头,他大笑一声抽着骡子,一溜烟跑在了前面。“啥我兄弟?没有公母,都是二尾子!”

秦岭全是高山,没有矮峰,摩肩接踵,携手而立。山虽高却不单薄瘦弱,座座都显雄浑之气,岿然稳固。山虽大却不荒芜,植被茂盛,座座都被绿色完全覆盖,偶尔露出石壁,也被灌木藤条掩饰。骑着骡子走在其中,让人有种错觉,似乎走着走着就飘了起来,如仙御风。蓝关官路走的是商洛川道,一直没有翻山越岭,顺河绕山,在山谷里前行。川道宽处几里,窄处几丈,特别宽的地方就有集镇,为了赶时间没有歇息,早饭在骡背上吃干粮,下骡子喝山泉了事。武伯英这才说了此行缘起和目的,罗子春感到老处长的信任大打折扣,事先感到有大事要办,却得不到一点讯息。直到进了这渺无人烟的山中他才露底,那次无心泄密,真是害人害己,不知何时才能完全消除影响。

中午赶到了牧护关,人打尖骡子吃草料。水陆庵到牧护关整整五十里路,按计划时间走完,到商县全程一百四十里左右,如今过了三分之一。就在路边饭馆多歇息了一会儿,武伯英新买的手表派上用场,频频抬腕观看。按计划掐表,休息够一个小时,又开始上路。牧护关到黑龙口三十三里,在黑龙口小休息半个小时,其他时间就都在骡背上颠簸。从黑龙口镇出来,河水已经向南流淌,从黄河流域跨入了长江流域。下午四点多光景,二人走进了一段峡谷,路变在了人左河右,前面有个急弯,对岸山峰突进了山谷,如绿色屏风完全遮住前路。河水有个锐角急拐弯,因为右山完全伸到左山脚下,在河道形成一道坎坝,抬高水位冲击出一个很大的深潭。水汪流清,石潭隐在山影之中,阳光照射不到,水色墨绿更显得幽深。武伯英决定休息片刻,罗子春拽着两根缰绳,让骡子在沙石路上打滚儿,解了疲乏。然后拴在路边树上,缰绳放至最长,自由吃草。河岸陡峭怕崴了骡蹄,他拿两人的白塑料凉帽,下河舀水上来饮牲口。武伯英也随他下了河岸,脱了鞋袜,挽起裤腿,赤脚站在临岸的潭水中。

人虽没有行走,但一路骑骡子,腿脚血液循环不畅,已经非常肿胀困乏,插入冰凉的河水中,就像三伏天喝了冰镇酸梅汤,浑身畅快舒坦。武伯英在岸边石头上坐下来,看着罗子春把凉帽当桶,提着防风带跑上跑下提水。他将脚放在石头缝隙里,用通道变窄而加速的水流按摩,非常惬意。突然脚面一痒,被什么触碰了一下,不是水中沙砾,有袭击有退缩,带着温柔的力道。接着触碰越来越多,试探性地一触即收,脚面和小腿都遭遇了挑逗。他低头透过水纹细看,终于看清是一群冷水野鱼,在啄食肌肤。鱼的颜色和水色接近,在漩涡和波纹里游动,很难分辨。鱼大多一指来长,细长轻巧,机敏灵动,每次触碰都让人痒到也舒服到了心窝子里。

武伯英喊罗子春来看,他也非常稀奇,赶紧脱鞋伸脚,感受天然按摩。野鱼越聚越多,肌肤就像雨打沙滩,被鱼吻掐得舒服异常,不由舒坦地大呼小叫。也有几条半尺长的大鱼游过来,力道比小鱼超出很多,每下触碰都似乎啃走了一片污垢,更加过瘾。武伯英突然心有所思,自己调查宣案也如同这小鱼儿,出其不意触碰一下,让人酥麻难当,然后迅疾收手。而看不清的对手也像这大鱼,每次反击都很猛烈,却见好就收,不敢太过分。这次如果抓住侯文选,就不是触碰那么简单,首先自己就要结束互相逗弄然后分定输赢,却不知对方会用怎样手段回应,会用何种方式报复?

突然罗子春尖叫一声,沿着潭边朝下游追赶,随手放在岸边的凉帽,杂草终于支撑不住重量,缓慢弯曲倒伏,逐渐滑落后一下子掉进了水里。塑料质轻,沿水流朝下游漂去,罗子春就像一只青蛙,叫嚷着双脚大跳,在浅水边奔跑。他追出去二三十丈,终于一把抓住了凉帽檐,抄了起来,浑身除了衣领基本湿透。

武伯英看着他滑稽的样子,高声大笑。笑声在山谷里久久回荡,最后越来越弱只剩嗡嗡声。他冲天放开喉咙,痛快地大叫:“啊!——啊——啊——”